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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心膂重臣议方略 天子拍案定国策

    朝阳初升,照在长安大兴宫的金瓦红墙上,巍峨古朴的宫殿飞檐列栋,丹垩粉黛,亭台阁楼鳞次栉比,殿宇馆苑错落有致,偶有宫人趋步而行,禁卫武士则执戟而待。

    大兴宫太极殿正在举行早朝,殿中御座上,大唐皇帝李渊头戴通天冠,身着衮冕服,黈纩充耳,玉簪束发,颜前垂吊白珠十二旒,正襟危坐,视朝听政。御座之下,文武百官持笏肃立,依次出列,详奏其事。

    辰末巳初,太阳高挂时,太极殿中方才宣布退朝。

    然而,今日听政,李渊心绪不佳,一脸戚容,退朝之后又将几位心膂重臣引入大兴宫的两仪殿内,合闭殿门,商议军机。

    李渊缓步走到殿内的龙榻上,甩开阔袖,坐了下去。众臣见状,这才依次入座。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霍国公柴绍等坐于左侧,尚书右仆射裴寂,工部尚书武士彟,户部尚书刘文静等入坐右侧,众人侧身而侍,静待皇帝发话。

    李渊伸出双手,扶在龙榻的靠枕上,抬头看了看众人,然后说道:“众位爱卿皆是朕的肱股之臣,今日将诸位引入内殿,有要事相商啊,”李渊停顿了一下,捋了捋胸前长须,说道,“今日早朝,四方敌报纷至沓来,着实令人忧心。我大唐立国日浅,国力尚弱,不能四面出击,面对关外的豺狼虎豹,应择敌而战。朕单独召见诸位,就是想听听众位卿家的肺腑之言,今日勿拘他礼,知无不言!”

    “父皇,这不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的吗!”齐王李元吉性急,首先开口说道,“陏炀帝被弑于江都后,王世充占据东都洛阳,自立为帝,与咱们大唐势不两立,当然是先出兵攻灭王世充了!”

    太子李建成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然。王世充虽然自立为帝,却并未明火执仗地与我大唐争城夺地,至少目前相安无事。反而是那草莽出身的窦建德,自称夏王,虎据河北,拥兵数十万之众,频频南下,侵夺我大唐领地,我以为,应首先对付窦建德!”

    户部尚书刘文静在座中一揖,对李建成说道:“太子殿下,臣闻窦建德与王世充有隙,与其由大唐独战窦建德,孰若挑起窦、王之争,大唐坐收渔人之利?”

    “这……”李建成一时语塞。

    尚书右仆射裴寂笑了笑,说道:“刘大人的想法是否一厢情愿了?据我所知,窦、王二人虽然不和,却并未大动干戈,其原因嘛,二人均有掣肘之苦——窦建德背后是罗艺在觊觎,王世充身旁则是萧铣在舞剑,不除掉各自的后顾之忧,窦、王二人是不会兵戎相见的!”

    工部尚书武士彟和霍国公柴绍都点了点头,赞同裴寂的说法。

    “秦王……”龙榻上的李渊见李世民一直紧锁眉头,似在深思,又喊了一声,“秦王!”李世民这才回过神儿来,连忙向父亲躬身揖拜,李渊捋着长须,满面笑容地问道:“适才,众位爱卿的议论,你以为如何啊?”

    李世民抬起双手,正了正头顶的金蝉三梁冠,坐直身体,说道:“父皇,诸位大人,依我看来,大唐迫在眉睫的威胁不在关外,而在塞北!”李世民此话一出,众人顿感诧异,不约而同地盯着他看,龙榻上的李渊也收敛笑容,不禁身体前倾,皱着眉头问道:“秦王,此话怎讲?”

    李世民站起身来,扯了一下滕蛇紫衫的前裾,缓步走到大殿正中,朝父亲一拜,然后向众人释疑道:“诚然,关外势力虎踞龙盘,亡我之心无时不有,但除了各自的内忧之外,任何一方要挑衅大唐却实非易事——我朝据有金城千里,拥八百里秦川,麾下带甲之士数十万,况且依河阻关,有地利之优,关外势力谁也不敢小觑大唐!然而…”李世民话锋一转,目射寒光,扫视众人,接着说道:“然而,我们北边的四十万突厥铁骑,频频南侵,阻断丝路,搅扰西域,在边塞豪强薛仁杲及梁师都等人的引导下,时时深入内地,践踏稼禾,肆意虏掠,百姓为之困苦,军士为之疲弊。虽然我们向突厥人年年进贡,丝帛盐茶,源源不断,可如今在突厥执政的处罗可汗贪得无厌,唯利是图,不但奴役西域诸种,对我华人也颐指气使。此人没有信用,不讲感情,对于内地的割据势力,谁出的价高,他就出兵助谁。去冬以来,大有援助薛仁杲及梁师都南下关中,倾覆大唐之意!”李世民话未说完,殿内大臣中已有人颔首点头了,李世民弯腰再拜,起身说道:“父皇,诸位大人,如此看来,欲清宁关外必先经营塞北,解除北忧之后才可出兵东征啊!”

    李世民说完这一番话后,缓步回到自己的座中,只见诸人若有所思,皆沉默不语,偌大一个两仪殿内沉香缭绕,静如荒野。

    ……

    近午的阳光从两仪殿的窗棂间射了进来,好似数把利刃斜插在殿内铺陈的金砖上,一时间刺得人睁不开眼。

    片刻,从龙榻上传来李渊的声音,打破了大殿的沉寂:“对于秦王的意见,众位爱卿意下如何啊?”

    工部尚书武士彟首先回答道:“陛下,秦王的分析鞭辟入里,微臣赞同!”

    “‘欲清宁关外必先经营塞北’,讲得好,这的确是我大唐的当务之急啊!”户部尚书刘文静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太子李建成皱了皱眉头,搓着手掌说道:“秦王所说的道理,固然不错,然而与突厥交恶,沙场相见,我大唐似乎还不具备这个实力!”

    “太子殿下说的没错,”齐王李元吉接过话来,“突厥骑兵来去如风,战力彪悍,当年陏炀帝举全国之力也未平息北患,在雁门关之围中还险些丢了性命!我们与突厥为敌,没有胜算!”

    “我看呐……”尚书右仆射裴寂在座中摇头晃脑地说道,“对于突厥人还是以和为贵,咱们继续纳贡,能维持一天就维持一天吧!”

    这时,霍国公柴绍坐不住了,大声说道:“对于突厥人,目前咱们实力不济,需要暂时忍耐。但是,对于在突厥人面前奴颜婢膝的薛仁杲、梁师都之辈,狐假虎威,得寸进尺,我们岂能忍气吞声?”

    “霍国公所言有理!”刘文静高声应道,“既然突厥的处罗可汗眼中只有金银,没有朋友,那么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年半载之内加倍给他财物,让他放松警惕,暂时疏远与薛、梁的关系,然后厉兵秣马,直出塞北,以雷霆之势攻灭薛、梁!”

    武士彟点点头,接过话来说道:“薛、梁一平,土地扩大,人口增加,力量的天平将倾向于我,那时大唐可对突厥形成威慑之势,令其不敢轻易南下,这时,便可腾出手来对付关外的诸贼了!”

    李建成与李元吉听闻,都低头思索,不再言语。

    裴寂张嘴正想说什么时,李渊在龙榻上一拍靠枕,大笑道:“众位爱卿知无不言,朕心甚慰啊!我看大唐与突厥迟早有一场生死攸关的决战,但却不是现在,”李渊顿了顿,用目光扫了扫自己的三个儿子,在李世民身上稍作停留,然后迅疾收了回来,接着说道:“在朕看来,突厥可汗虽然贵为人君,却是人面兽心——你羸弱,便是他的盘中餐;你强大,则他为你的牧羊犬。因此,贿之以货,啖之以利,不过是权宜之计,将他打败了,打服了,才是我大唐的安边长策!”说到这里,李渊直起身体,伸出右手,一拍龙榻前的御案,朗声说道:“在此之前,若能抓住良机,剪除其羽翼,卸掉其爪牙,攻灭薛、梁二竖,令其不敢恣意妄为,南下侵扰,为我大唐浑一天下赢得时间,朕以为,可行!”

    李渊话音刚落,殿中诸臣立即起身,离开案几,面朝皇帝稽首跪拜,异口同声地说道:“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