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我笑了,师父果然了解我——在溪边陪他坐了半天,吃完了带去的馒头夹肉之后,我的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可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起来好像已经半睡着的师父忽然睁开眼看了看我,道:“小刀,我明天就带着你师妹上路了,跟你说一声,知道就好了,别来送我们,也别派人追我们。”
“啊?!”这是我能说的最清楚的一个字,因为不需要舌头的参与,也是我现在能说出的唯一的字,因为我根本反应不过来。
“你有了归宿,师父我很高兴,”师父按住了我的肩膀,继续道:“可你的归宿不是师父我的归宿,明白吗?木子是个好人,也会是个好妻子,但她的野心太大——而师父我你很清楚,是个根本没什么野心的人,虽然你也一样,但你已经是她的丈夫了,以后要跟她一样有抱负、有作为,至少也要支持她……”
我急道:“可是——”
师父却笑着打断我道:“这个‘可是’先借给我——可是师父我没有这个打算,而你师妹就更不要提了,我们都是随遇而安,无可无不可的人,所以趁大家相处得还愉快,就让彼此留个愉快的念想吧,而且你放心,木子会了解我的意思,也会感谢我们的及时离开,而且说不定已经替我们准备好了足够的盘缠……本来今天就该走了,可怕你想不通,特意留下来跟你说清楚,别伤心,有缘的话,将来大家一定会再相见,而且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们走到哪里也一定都会听到你的消息……”
我实在忍不住了,跳起来大叫了一声,头也隐隐作痛起来,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全都让我反应不过来,而且真糟糕,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并很快决定了自己应该怎样做,只有我依然应接不暇,手足无措。
无论我说什么,师父只是笑着叫我仔细想想他说的话,而我万般无奈地跳起来,跑去找到了木子并告诉她之后,她只是愣了愣,然后就笑了,并且也叫我仔细想想师父说的话——好像我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傻子。
而等我再怒气冲冲地跑回去溪边,却发现师父已经不见了,再跑到他的住处,竟发现他和师妹已经离开了,然后再狂跑回来才知道木子在我跑来跑去的的时间里为他们准备好了车马盘缠,还派人送他们到大路上,很久之后,我们才又在意想不到的情形下再次重逢,或者说,再次见证了江湖的荒谬本质——但那是后话了。
师父走后我搬回了山上,一个人呆了半个月,反复想着他临走时跟我说的话,直想得脑仁发木,木子终于上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处在好像想通了又好想没想通的状态下,只会傻傻地看着她,那样子大概很吓人吧——本来气势汹汹好像准备来胖揍我一顿的木子直直地看了我半天,忽然落泪了,然后抱着我大哭了一场,她温热的泪一点一点濡湿了我胸前的衣裳,仿佛也渗入了我的心中……我叹了口气,抚着她的头发道:“我错了,我也明白了,从现在开始,我会支持你的抱负,和你一起去实现你的理想——虽然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只要是你想要的,那就也是我想要的,你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去做就可以了。”
木子半晌才抬起了头,红肿的眼睛闪闪发亮,轻声道:“你也要相信,我无论做什么,或让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将来——”
我点点头,这句话是她最常说的,我也从未怀疑过,不过现在看来怀疑也没有用了,连师父都说,木子其实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妻子,前一条我知道,后一条我也相信,也许这就够了,世上的“可是”本来就已太多,“可是”后面的内容也基本都与事无补,那就不“可是”也罢了。
事实证明,师父说得对,木子的确是个好妻子,而且还应该补充一条,她还是个好母亲——在成为一个可爱女婴的母亲之后,也就是一年之后,她居然还表现出了让我惊讶的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温柔,如果没有那些疯狂的抱负和理想,对我来说,这几乎就是一个完美的女人了。
而这时的打狗帮已经正式改名为“聂家帮”,理由是帮主忽然想要恢复真实姓名,于是我就变成了“聂小刀”,这名字本来就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木子又巧妙地利用我的神秘感和流言的传播助长了各种猜想,其结果就是使帮会力量的增长进入了新一轮的**,无数的难民投奔过来,我们的扩张几乎造就了一个全新的城市,而夹杂其中的许多高手,更让木子欣喜若狂,并以此组织起了帮会的核心力量。
虽然她好像忘记了永不再提“黄天琴”的承诺,但是我记得自己的新承诺,所以无论她要做什么,我都尽力支持,即使有一天她忽然说,现在她想要复兴杀手时代,让帮中的一流高手重组“新杀手同盟”,我也只是劝她为女儿着想一下,也许可以适当地远离血腥。
可她却兴奋地道:“这的确跟女儿有关系——我正要跟你商量,女儿的名字一直没有定下来,不如我们就给她起名叫‘黄天琴’怎么样?”
我正注视着摇篮里不满周岁的女儿,习惯性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赶紧摇头,道:“吓?不好吧?我怕这样会给她带来祸端——”
木子却毫不在乎地笑道:“怎么会?我已经安排好帮中的高手,从女儿一岁起开始教她修炼各种武功,将来还怕成不了真的黄天琴?”
“可是——”我实在觉得这个计划太可怕了,她要拿我来怎样都无所谓,可女儿是无辜的,我至少还过了十四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却要从出生起就被人控制着命运,这太不公平了吧。
木子的看法却正相反,她实在害怕了那种一无所有、任人欺凌的日子,所以希望女儿从小就有保护自己、伤害他人的能力——前者我同意,可后者未免有点那个……木子却说那不过是一种能力,并不代表就要真正去伤害什么人,可这样人们自然就不敢来伤害你了,比如说我自从变成了“聂小刀”之后,就被越传越神,甚至除了她们母女,根本没有人敢接近我了,所以给女儿起名“黄天琴”也就是这个意思,可女儿还太小,一个名字就没有那么大的威慑力了,所以要从小修习武功……
我叹了口气,看来要说服她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了,而且我也看出了她的真实想法:要在女儿身上实现她自己的所有理想——但想到这里,我又会觉得木子无可厚非,而且很可怜,其实她一直对自己有着深深的不满,从出身到容貌,从家世到遭遇……就连我们的婚事,她都总觉得是我太傻,太善良才会同意娶她,而不是因为她莫名其妙地就喜欢我的傻和善良……女儿出世的时候,她把我关在山上,后来才告诉我当时她自己也闭着眼睛死活不敢去看,直到接生婆反复跟她说婴儿真的很白皙漂亮,才终于睁开眼睛,谁料才看了一眼,泪水就落了下来——虽然我反复跟她强调过据我所知和曾经亲眼所见,麻子是绝对不会遗传的,可她也一如既往地没有听进去……
这样一想,我也就不忍再说什么了,一个好强而聪明的女人,也会因无法战胜与生俱来的自卑而显得幼稚、可笑和偏执,那么让女儿变成一个完人没准也是正确的,至少不会象木子这样神经质地去奋发向上,可能也不会象我这样无谓地放任自流……或者说,我说不过她,只好说服了自己。
不过两天后发生的一件事,证明了她也并不是完全正确的——有人偷偷接近了我,并且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秘密。
当时我正独自呆在山上,而这个人出现的时候,我的第一反映居然是觉得很高兴——事实证明我还是对这个蓝衣汉子有着莫名的好感——可是马上觉得这高兴实在来得不妥,我似乎应当表现出震惊、愤怒、猜疑……总而言之,不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