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并州(二)
张蚝,并州张平养子,本姓弓,上党人也,多力趫捷,能曳牛却走;城无高下,皆可超越。 勇冠三军,人莫敢近,时人称其为万人敌。
————引言摘述
“王三,程三,你们快把那堆木柴也丢到车上去。 ”谷大扶着木车喊道。
“好嘞!”王三和程三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把一堆木柴搬到木车上,一会的工夫就让木车上的木柴堆得冒尖了。 谷大看到两人把地上的柴禾都搬干净了,便弯腰一用力,缓缓地推动着木车前进。 王三、程三赶紧地站在两边,用力地推着木车的两边,顿时让谷大省了不少力气。
木车吱呀着在并州军营里缓缓前进,一路上有许多士兵,不管是坐在那里休息的还是站在那里忙碌的,纷纷向谷大打招呼:“谷大哥,又忙着给伙头军送柴禾。 今晚吃啥?”
谷大点着头回应着:“是啊,要开晚饭了。 吃啥?还不是粟米野菜粥,你以为有肉吃?”
听到这里,打招呼的士兵几乎是和谷大同时叹了一口气,外加摇摇头,然后不再言语,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旁边的王三和程三神情复杂地看着跟其他军士交谈的谷大,一路上没有插一句话。
到了伙头军所在的地方,刚才还在那里骂骂咧咧的伙头领军连忙驱动着难得一见的肥硕身材跑了过来,带着讨好的神色对谷大说道:“谷老大把柴禾推过来了,来来,堆到这里就行了。 ”说到这里,转头对旁边的几个伙头狠狠地说道:“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还不过来帮把手!”
谷大笑了笑,却没有出声,只是继续推着木车来到堆了一堆柴禾的地方。 和王三、程三一起用力,将木车一斜,如小山一般的木柴轰轰地就滚落到了地上。
伙头领军跟着后面说道:“谷老大,你在这里坐一下,晚饭马上就好了,我让他们先给你和你的弟兄送一份过来。 ”
“好地,多谢了。 ”谷大一边答道一边随手拿了一个木桩子,就这么坐了下去。
“谷大哥。 跟着你真是不错,连这伙头领军对你都如此恭敬,听说这家伙是汉王(张平)一个小妾的什么堂哥,很是嚣张。 ”跟着坐了下来的王三低声说道。
“那是,也不看看我们谷大哥是谁?”程三讨好地接腔道。
“我是谁?我只是一个死了不知多少回的活人。 ”谷大幽幽地说道,听到这话的王三和程三都愣住了。 当初他们被征入军中时就听到老军士们议论过,要想在乱战中活命,跟着谷大比跟着寿星爷还可靠。 于是就拼命地巴结谷大,跟在他的身后,但他们却对这位传奇般的军士了解的不是很多。
“我就跟你们说一说我是什么人吧。 ”看着这些日子一直在身后真心诚意帮助自己地王三和程三,谷大不由想起自己刚入伍的时候,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我也是上党人。 跟张蚝将军算是同乡。 当年我们三千军士跟随汉王东征西讨十几年,羌、匈奴、鲜卑,还有南边的冯鸯,什么人都打过。 三千军士。 除了升官发财的,现在还活得象我这么完整的只有寥寥几人了。 ”
听到这里,王三、程三和谷大一起唏嘘不已。 谷大看着王三和程三继续说道:“我还记得我入伍的时候,就跟你们刚来的时候一样。 ”王三和程三不由默然无语。
过了一会,为了缓和凝重的气氛,王三转而问道:“谷大哥,这次战事咱们能胜吗?听说张蚝张将军可是咱并州第一勇将呀!”
谷大点点头说道:“能不能胜就要看天意了,不过这张蚝将军勇猛无比倒是真地。 ”说到自己这个同乡。 谷大不由兴头十足。 “听说无论城墙高低,他都能轻松翻越,这个我倒是没有亲眼见过。 不过持牛尾将一头壮牛拉得节节后退我是亲眼见过。 去年我跟着张蚝将军去上党跟冯鸯交战,也亲眼看到张将军单马持刀,高声大呼,来回冲杀冯鸯军四、五次,出入有如无人境地,斩其偏将校尉十数人。 势无挡者。 生生将冯鸯军冲散。 ”
听到这里,王三和程三不由眼睛放光。 连连咂舌赞道:“有如此勇猛主将我们还畏惧什么?”
谷大听到这里,神色一暗,眼睛中露出无可奈何说道:“打仗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光张将军一个人,再勇猛又有什么用呢?”说到这里,谷大看了看慢慢暗下来的天色,却不再言语了。
听到这里,王三和程三对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
程三开玩笑地说道:“听说张将军是个残缺之人?”
谷大脸色一变,叱喝道:“休得胡说八道!不要还没上前线就丢了性命。 要想活得长久就要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什么事当做什么事不当做。 ”
听到谷大说得如此郑重,王三和程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连点头,不敢再开口乱说话了。
这时,几个骑马的人过来了,看到坐在旁边的谷大等人,其中一人突然大声说道:“谷大,是你这个吃货吗?”
谷大抬头一看,立即大笑道:“原来是老刘呀!你准备去哪里游魂呢?”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打趣起来,看来两人是老相识了,说起话一点都不顾忌。 最后还是姓刘骑者地同伴催促起来,两人才互相告话,惜惜相别。
“谷大哥,这些人怕是匈奴人吧。 ”看着几个骑者远去的背影,王三不由问道。
“是匈奴人,现在恐怕有过半匈奴人都姓刘。 雁门、新兴、西河和太原郡,多的是匈奴人。 这老刘是老佣兵了,跟着自族首领不知帮汉王征战过多次了。 我救过那小子一命,所以相熟。 ”
听完谷大的话,王三和程三不由若有所思起来。 在浓浓地暮色中。 几个伙军扯着嗓子喊道:“开饭了!”声音顿时惊起了一直周围盘桓的几只乌鸦。
“张蚝可以说是张平的胆,一旦我们破了张蚝就等于破了张平地胆。 ”听完情报官的汇报后王猛对众将说道。 “张平在并州经营多年,在这里根深地固,跟这里的匈奴、羌、鲜卑各部关系非常好,对于帮助我们平定并州作用重大,因此我们一定要活擒张平,而张蚝也必须被活捉。 ”
众将一听,都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情报官的情报显示这位张蚝可是万人敌,用计干掉他应该问题不大,要是活捉他这难度有点大呀。
想来想去众人都觉得没有什么好办法,杜郁迟缓地说道:“都督大人,如果真的要想活捉这张蚝恐怕要用非常手段呀。 ”
王猛摇摇头说道:“无妨,能胜就行。 ”
见主将如此说,大家心里都有底了,一个人打不过我们一群人打。 看他张蚝再勇猛怎么招架。
这时,李天正突然问道:“情报官刚才说他是个残缺人?”
情报官连忙答道:“张蚝尝与张平地一名小妾私通,事泄后张平倒没有怎么责备他,还准备把那名小妾赐给他。 但是张蚝觉得羞愧难当,于是就自宫谢罪。 ”
听到这里。 李天正嚷嚷道:“他娘的,一个残人会如此利害,真是想不到。 ”
第二日,两军对垒。 只见张蚝身穿青袍黑甲。 头戴青冠盔,手里持着一把长刀,刀身长直二尺,柄长六尺,倒垂向地,闪着夺人的寒光。
“我乃并州刺史麾下建武将军张蚝,敢问有谁上来送死?”
李天正自告奋勇首先出战,他把手里地陌刀一扬。 策马就冲了上去,“镇北大将军麾下偏将军李天正。 ”说罢,扬手就是一刀,张蚝轻轻一架,咣的一声火光四射,李天正立即觉得手心发麻,看来这张蚝真是力大如牛呀。
李天正一踢马刺,坐骑噗哧一声向张蚝左边转去。 李天正顺势一挥。 陌刀又劈在张蚝的长刀上。 张蚝又是一挡,然后策马欺上前来。 手里的长刀随即反击,如雪花一般飞向李天正。 李天正心里一苦,自己手里的陌刀又长又沉,远战可以占优势,但是被张蚝欺近身后就成了一种累赘了,李天正顿时气势一萎,被张蚝四面八方泼过来地刀光杀得有点招架不住了。
杜郁看到如此情景,大喝一声就拍马上去,刚说了句:“镇北大将军麾下偏将军杜郁。 ”手里地长矛就如水银一样飞向张蚝。 杜郁一加入到战团中,李天正顿时觉得轻松一些,连忙打起精神,将陌刀一横,再一踢马刺,让坐骑走到合适的距离,然后陌刀再一挥,利用陌刀地优势在杜郁的飞舞的矛影中对着张蚝的侧身连拍几刀。
看上去张蚝是险象环生,但是张蚝却不慌不忙,身子一侧,先险险地躲过李天正凶猛的陌刀,同时将手里地长刀一挥,连出十几刀,顿时杀得杜郁手忙脚乱。 趁着这个机会,张蚝一策马又欺到李天正的近身,几刀下来顿时又让李天正叫苦连连。 而杜郁连忙上前援手,却被张蚝如同毒蛇出洞般的几招反手刀杀得居然近不了身。
王猛一点头,等候已久的邓遐策马就冲上前。 只见他策马站在战团旁边先道了一句:“镇北大将军麾下偏将军邓遐。 ”然后默然不作声,缓缓地拔出自己地斩马剑。
正在酣战的张蚝立即觉得一股杀气漫天而来,他不由觉得一阵压抑的感觉跟着向自己兜头而来,不由大喝一声,手里的长刀舞得更是欢快,李天正和杜郁不由更加紧张忙乱,尤其是压力最大的李天正,一边招架着一边心里恨恨地念道,邓大力呀,你他娘的倒是快上呀,你非得看到我挂了才开心呀!
正在这时,邓遐看准时机,斩马剑如同撕破长空的闪电一般,骤然劈在飞舞的张蚝长刀上。 当当当,在那一瞬间,两人一连互砍了十几刀,而两刀相错发出地声音激起一阵波晕,如同吕钟一般,荡向四周,让周围的人都感到一阵刺耳震荡。
张蚝手里的长刀有如狂风骤雨,急如电。 势如风,象大漠里地沙暴一样从四面八方向邓遐席卷而来,而邓遐手里的斩马剑大开大阖,沉如山,势如水,如同排山倒海的海浪一般一层一层向张蚝扑来。
站在旁边观战和压阵的李天正看的目瞪口呆,最后对杜郁叹口气说道:“他娘地,老子地排名又要靠后了。 ”
过了一会。 只听到咣当一声,邓遐策马跳出了战团,扬着手里的斩马剑对手持两截断长刀地张蚝说道:“我的兵器比你好,你我邀战就到此为止吧,不如让你我两军接战吧。 ”
说到这里。 邓遐将斩马剑高高地举起,大吼了一声。
接到信号的王猛一扬马鞭:“杀!”
早看得热血沸腾的镇北军将士不由大吼一声,在号角和战鼓声中缓缓前进,逼向并州军。 张蚝无奈。 只好指挥并州军接战。
两军一接战,并州军的劣势立显,气势如虹的镇北军以队为单位,不到一个时辰就杀得并州军七零八落。 换了兵器的张蚝却独力难支,加上被邓遐、李天正、杜郁轮流照顾,根本没有精力去指挥部众抵抗镇北军一浪接一浪的进攻。
张蚝只好叫匈奴、鲜卑骑兵出击,试图挡住镇北军地进攻,但是并州骑兵刚冲到一半却被杨宿带领的飞羽军迎头冲了上去。 一万对五千,并州骑兵占不到半点便宜,最后和并州步军一起节节败退。 杨宿和冯保安一样,知道自己的武艺根本没法和张蚝去打,干脆很自觉地让出这个机会给邓遐等人,两人联手指挥步骑镇北军大败并州兵。
张蚝无法,只好带着并州兵后退三十里才稳住阵脚,镇北军由于要活捉张蚝。 所以也不太逼迫过甚。 于是鸣金收兵。 张蚝回到营中,准备解甲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汗水居然将衣甲都渗湿了。 张蚝看着手里地断长刀和湿甲。 不由长叹一声,再也无语了。
第二日,镇北军又来邀战,张蚝先派偏将出战,结果被李天正、杜郁、邓遐三人连斩十数将,尸首躺了一地。 张蚝无法,只好亲自出战,结果又是前一日的翻版,又是一番大败。
接连十余天,张蚝的并州军连败十余仗,从隰城连退到梗阳城(今山西清徐)。 张蚝也曾想凭城墙营寨坚守,但无论是临时搭建的营寨还是小县城墙都经不起镇北军数门石炮地几炮。
五月十二日两军照例对阵,张蚝看着身后损失近半的并州兵马,突然想起自己出征前在义父张平面前立下的豪言壮语:“义父,待我大败北府兵,擒贼将献于你。 ”他的心里不由涌起一阵无力的悲哀。
这时,李天正策马上前道:“张将军,你为当时猛将,值得我们敬佩。 但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想你并州兵马苦战到今日,败局早已定,不如早早地降了吧。 ”
李天正的神色郑重,十余日的苦战,镇北军上下对这位勇冠三军的敌将是敬佩不已。
看到张蚝还在那里默然无语,旁边地邓遐不由开口道:“张将军,一个军人战死沙场不可怕,但是死得毫无价值却是最可悲的事情。 张将军,就是你今日战死,后人也会说你是顽抗王师兵败而死。 你值不值?”
听到这里,张蚝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武艺只是稍逊自己一点的敌将,还有他身旁的同伴和身后连绵不绝的军士,张蚝觉得自己如同站立在泰山跟前,剩下的只有压抑和无助。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看正越升越高的太阳,然后说道:“没有降于阵前的并州将军!”
说完,张蚝举起手里地长刀大吼一声:“冲!”然后策马一骑在先,直冲镇北军阵中,身后数千并州步骑也跟着高喊一声,纷纷冲了过来。
剩余地几个并州副将拼死缠住邓遐等人,让张蚝能绕过他们,直冲镇北军阵中。
张蚝看着镇北军后面远处飘扬的帅旗,心里憋足了一口气,这段路很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杀到那里。 张蚝地手一转,长刀一闪,前面几支长矛立即被削断,冲势不减的坐骑接着就冲开了前面的盾牌。 冲进阵来的张蚝双手一挥,长刀左右一舞,三、四名镇北军士顿时被砍倒在地。
但是出乎张蚝意料之外的是看到战友浑身是血地倒下后,其余的镇北军士更加凶狠地冲了过来,举着手里的圆盾和手刀,向张蚝围了过来。
张蚝的坐骑一气冲倒了十几名镇北军士,深入镇北军中上百尺,而张蚝手里的长刀也砍倒了十几名镇北军士。 但是张蚝身边的镇北军士越来越多,他感到前面的阻力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坐骑几乎前进不了,只能是在原地转圈。 而张蚝也没有心思去冲击前面遥远的帅旗,他身边越来越多的镇北军士已经让他有些手忙脚乱了。
以前杀到这个份上,前面的敌军早就会畏战躲过自己,但是今日碰到的军队却截然不同,这些军士看到如此惨烈的场面反而更奋勇,战友的血腥味让他们象一群复仇的狼群,疯狂地围了上。 要不是张蚝骑在马上,暂时居高临下,要不然早就被这潮水一般涌来的军士给分尸了。 不过张蚝心里明白,再这么打下去,自己也许不会被分尸,但是却有可能会活擒。 他看到远处闪动的弓弩手,这些人在过去几天里让自己的部众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可能是镇北军主帅要活捉自己,要不然那些人早就让自己成刺猬了。
这时,邓遐等人追了上来。 打头的李天正最为气急败坏,他看到张蚝从自己身边绕了过去冲进自家军阵中,不由又气又恼。 一声大吼将被杀得慌了神的并州军偏将劈成了两截,然后一马当先追了上去。
李天正上得前来,既不言语也不和张蚝接战,对着张蚝顾不上的坐骑屁股就是一陌刀,直接将张蚝坐骑那又肥又大的屁连后腿股切掉一半。 坐骑一声悲嘶,骤然翻身倒在地上,张蚝措手不及,一下子被坐骑压住了右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好几把手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还有几把手刀在脖子周围找不到位置,直接就贴在了张蚝的胸口上。
是役,一万五千并州兵马全军覆灭,主将张蚝被俘。
面对王猛等人的劝降,张蚝默然许久最后说道:“义父降我当降,义父不降我只求速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