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初出关中 (六)
戊辰,刘氏复矫诏以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如霍光故事。侍中徐统叹曰:“乱将作矣,吾无为预之。”仰药而死。己巳,虎卒,太子世即位,尊刘氏为皇太后。刘氏临朝称制,以张豺为丞相;豺辞不受,请以彭城王遵、义阳王鉴为左右丞相,以慰其心,刘氏从之。
--引言摘述
看到杨宿率骑兵冲了过来,甘芮立刻派人传信给徐当:“该反击了!”
接令的徐当当即手持陌刀,带领三百急不可待的陌刀手冲进战场。
三百陌刀手结队越过自己的战友,出现在赵军军士跟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陌刀手们举着手里的长陌刀,向着对面的赵军军士挥了过去。在阳光下,许多赵军军士永远都记得那个时刻,当时的晋军阵前闪过一层刀浪,然后前面的战友无不被劈飞拍断,残肢鲜血顿时在自己的眼前乱飞。
那一刻似乎永远凝固在了那些存活的赵军军士的脑海里,刚才还生猛凶悍的战友是如此的脆弱,在那一瞬间如同撞击在礁石上的浪花一样,支离破落、灰飞烟灭。在无比浓郁的血腥味中,一个人冷冷地从血泊中走了出来,他和他手里的长柄陌刀似乎已经融为一体,凶悍杀戮之气不但流淌在他的身上也闪烁在滴血的陌刀上。
三百陌刀手结队而行,如墙推行,所有站在前面的赵军如同枯叶碎浪一样,再凶悍的赵军在这近三米长的大刀面前没有丝毫办法,而陌刀每一举,辄毙数人,前无挡者,许多拼死抵抗的赵军还没抢得近身就被砍成两截。
看到陌刀手参战,众梁州晋军士气更是大振,无不高呼万胜,挥刀结队而行。而这时的赵军也在鼓起最后的勇气,他们一边集结长枪手、盾牌手拼死“延缓”陌刀手的脚步,而在没有陌刀手的地方,试图发起绝死反击挽回危危可岌的战局。双方顿时又激烈地厮杀起来,而且惨烈程度比刚才更甚。赵军和晋军都杀红了眼,一边要拼死扳回一局,一边誓死要杀退敌军。于是在整个正面战线,除了陌刀手突出部分之外,其余的地方开始成了犬齿交错的绞杀局面。
甘芮看到此情景,不敢有丝毫的犹豫了,咬着牙下令道:“吹号移旗!”
数十支长铜号吹响凄厉而悠长的号声,而各队的旗手把自己的队旗一举,往前走十步,然后一插。众梁州晋军听到了长号,也看到了后面各自的队旗往前移了十步,知道是总攻击了。
吹号移旗是梁州特有的一种总攻击,只要吹响此号,各队各屯和各营旗手以十步为一移,前面军士前进十步,旗手就把旗帜往前移十步。一什退过旗斩全什,一哨退杀全哨,一队退杀全队,有进无退,要不杀溃敌军,要不就全军覆灭。
没有退路的晋军无不拼死向前,向前杀敌就是拼掉了命却还有一个保障和抚恤,要是后退过旗一步,在森严的军法下不但小命难保,就是家人也要受到连累。这时的梁州晋军军士比刚才更凶狠三分,他们几乎是咬着牙齿冲上前去,就是身上挨上几刀也丝毫不畏惧,依然同赵军血战,就是死也要找个赵军咬下一块肉来。
所有对战的赵军感觉自己成了对面晋军的杀父仇人一般,所有的晋军无不咬牙切齿地扑了上来,用刀砍,用脚踢,用手掐,用牙齿咬,一副要把赵军生吞活剥了的模样。赵军何尝看过如此拼命的军队,看到晋军那种无所畏惧、只求拼命的架势,心里顿时就虚了三分,这时,突然在战场的一边突然响起一个巨大的声音:“姚国跑了!”
站在一边有心计的赵军抽空抬头一看,发现战场的右翼有一条黄色尘土扬起的长龙,滚滚向自己的中军驰去,中间恍惚看到一面旗帜,不是姚国的旗帜还是谁的?原来姚国一千多骑兵被杨宿的三千骑兵占据先手后来回地冲击追杀,已经招架不住了,知道再纠缠下去可能就回不去了,于是二话不说,拍马转头就回中军大营。
而还在铁蒺藜和铁箭雨中挣扎的赵军骑兵中军进退两难,继续前进吧,前面满地的尸体告诉他们,前面是很危险的,生人勿近,而且后军已经回撤,也就意味着没人增援接应。于是只有转头马头,又小心翼翼地在铁蒺藜和铁箭雨中挣扎着退了出来,结果又被兜回来的杨宿骑兵突击了一把,最后惨兮兮地跟在姚国的身后跑回中军大营。
而步兵最先向后撤的是靠近骑兵作战战场的赵军右翼军士,他们最先知道骑兵大败,已经逃回中军去了,加上前面拼命的梁州晋军杀得他们有些丧气了,干脆掉头就走,先回去再说。
溃败就像雪崩一样席卷整个赵军战线,姚且子已经没有办法压制住了,无数的溃军从他身边退潮一般往回冲,挡都挡不住。最后,姚且子只好长叹一声,随着溃军退回中军大营。
由于晋军自己也损失不小,而且人人都杀得精疲力竭,所以甘芮也不敢乘胜追击。
此战,赵军五千步兵伤亡近四千,骑兵逃回来的不到千人。加上昨天的损失,一万姚国部几乎伤亡了六千多人,基本上被打残了。
而郿县的晋军步兵伤亡近三千人,骑兵伤亡千余人,算是占了上风。
姚国回到大营中,看到自己的部下丢盔卸甲地纷纷逃了回来,想大发一通脾气,却想到好像是自己先跑的,这火又发不出来了,只是坐在那里生闷气。
这时,在外面清点的姚且子跑进大帐说道:“大人,晋军有人过来了。”
姚国一惊,连忙问道:“多少人?”
“数十骑,还有一大旗,正直奔我大营而来。”
“去看看!”
姚国和姚且子来到营寨门口,正看到徐当在数十骑的簇拥下来到离赵军营寨一箭之地。
“我是大晋武烈将军徐当!”徐当大喝道。只见他一脸的肃杀之气,身上的黑甲有的地方黑得发暗,有的地方黑得发亮,看来他还来不及洗净身上的血迹。
徐当的话是说给文盲听的,要不然光凭他身后那面呼呼作响的“大晋武烈将军徐”的大旗,是个识字的都知道他是谁。
“今天到你军营前是来邀战的。尔等羯胡走狗,明日还敢战否?”徐当继续大吼道。
姚国顿时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子,马上就想出口应战,但是看看身后自己的部众,一个个萎头缩脑的,都被打成了耗子,还怎么打?于是只好憋着一口怨气和愤怒站在那里不出声。
见赵军没人应道,徐当一点头,身旁数十骑齐声大喊道:“羯胡走狗,还敢战否?”连喊三声,声音响彻整个赵军大营。可是这个时候的赵军大营如同死了一般宁静,就是营寨中的马匹坐骑都不敢出声,生怕一出声就算应了战。
看到还是没人应答,徐当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调转马头,策马扬长而去,大旗和数十骑紧跟其后。在数千赵军目光中,徐当和那面大旗一起慢慢走入夕阳的金黄色的光芒之中。
姚国听着徐当的辱骂和挑衅,再看看自己被打残了的部众,越想越气,突然喉咙一甜,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全吐在身前萎萎然飘动的赵军旗帜上。
是夜,姚国部连夜撤军,一直撤到六十里外的武功县。
几日后,姚国终于等到了率军来增援的麻秋。看到老上司、老战友,憋了许久的姚国终于抑止不住,在大帐中嚎啕大哭,边哭边悲痛欲绝地说道:“我的六千子弟,我的六千子弟!全折在郿县了。”
看到一向桀骜不逊的姚国如此伤心悲痛,麻秋不由愕然,连忙向旁边的姚且子问明情况。当他听说一向骁勇善战的万余姚国部竟然被万余晋军拼掉了六千,活生生给打残了,脸上就只剩下惶恐了。
而在这时,郿县的甘芮接到了曾华新的命令:“石虎已死,速退守汉中!”
甘芮看百姓和粮草物资已经尽数送回汉中,于是下令放弃已是空城的郿县,过北原、马街,经斜谷徐徐退回汉中。七日后甘芮等人回到南郑。
甘芮等人出战关中,曾华在南郑也没有闲着。
首先是招兵买马,他先将万余折冲府兵转为正式厢军。这些折冲府兵大部分都是梁州的折冲府老兵,从曾华开始坐镇梁州时就成了折冲府兵,几经历练,也真刀真枪地跟反叛的豪强世家和益州叛军干过,两年时间已经是合格的军人了。曾华将这些折冲府兵和老厢兵混编,又扩编了三厢人马。
就这样还是不够的,曾华一边从民兵中补充“转正“的折冲府兵,一边直接招募厢军,招募重点放在益州各郡和临近的荆襄诸郡的流民。尽管桓温对曾华有了猜忌和戒备,但是对于他北伐准备工作还是很支持。毕竟现在的东晋上下都视羯胡北赵为死敌,尽管实力不够但是一有机会就北伐,这已经成了东晋一朝的惯例,而许多权臣也是通过北伐来扩大了自己的威望和权势。
曾华如此大张旗鼓地准备北伐,正合了许多知道石虎病重的人的心意。江陵的桓温一边向北缓缓调集人马粮草,一边对曾华派人到荆襄各郡的流民中“设立招募点”采取了默许和暗中支持的态度。曾华用丰厚的条件从三月开始,不到两个月就招募到了四千名条件合格的士兵,然后连同他们的家人一万多人一起迁回上庸、汉中。不仅如此,曾华派来的众多商人正扛着“镇北将军采办”的招牌大肆在荆、湘、江、广、豫、扬等诸州收购粮食、麻布、棉花等物资,很是刺激了一把各地的经济和物价。
而镇京口(今江苏镇江)的褚裒和桓温一样,都把梁州的曾华当成臂助北伐大业的一支偏师。不过褚裒比桓温更有自信,因为他是朝廷钦命的征北大将军,是名正言顺的北伐主力。而且晋国北伐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收复河洛首都,相对来说,从荆州和扬州出发要比从梁州出发在关中绕一个大圈子近得多。
所以褚裒对曾华派商人来收购粮食物资,以及梁州过来的使节老是借“路过”的机会在豫州、扬州流民中招募士兵也是默许的,都是曾华哭穷哭得好啊。
很快,荆襄四千军士和豫、扬两千军士陆续在五月达到汉中,而大量的物资也从水、陆路络绎不绝地向梁州的汉中、上庸汇集。
如此算下来,曾华手里多了一万六千人马,被编成五厢,分驻在汉中、武都、汉中,正在玩命地训练。而益州原驻扎的四厢人马在各郡的折冲府兵逐步完善起来后也分部调回汉中了。现在益州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动荡,因为一方面已经乱了两年,百姓都在盼望安宁,不希望再动荡了;另一方面益州的“动荡因子”-各地的豪强世家都被清理干净了。所以在各地顺利实行均田制之后,益州最大的威胁变成少数“不服王化”的山羌了,不过他们都地处偏远,而且人数较少,新组建的折冲府兵足够暂时应付他们了。
五月中,不算出到关中扶风的甘芮部三厢步军和一厢骑军,武都、汉中、上庸一线集中了十二厢步军,三万六千人,只留了一厢步军在成都。加上屯驻沔阳的一万羌骑和河洮地区的三万羌骑,曾华手里的步骑兵力已经超过了八万余,这是朝中那些大佬谁也没想到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呀!不但我们,江陵、京口无不是磨刀霍霍,就等着石虎死。好像强横一时的北赵羯胡只要石虎死了就会变成绵羊了一般。”曾华先感叹道。
“可叹这些人呀,以为北伐真的就如此轻松吗?但凡能顺应天意把握时机,救济万民于水火之中者,无不是胸怀大志,睿智非凡之人。看看那些人,要不就是才高志大却心有异意者,疲民力逞己意;要不就是图有虚表,空负盛名,这样志高才疏的人危害更大,财殚力竭,智勇俱衰,置兵马于险地,恐难成灭胡大计,更贻朝廷之忧。”车胤接着在那里摇头感叹道。
曾华听了车胤的话,心里暗自嘀咕,这老车还是一如既往的眼毒,桓温和褚裒那点算盘和本事都被车胤说了一个通透。以前他不是和桓温的关系挺不错的吗?现在也成了他抨击的目标了。不过自己的异意好像不比桓温小,不知这车胤是不是指着光头骂和尚?
但是笮朴心里没有那么多盘算,他一门心思就是策划让曾华如何在这次“集体北伐”中切到最大的一块蛋糕,至少要把关中切下来。
“三月,大人不但下令再从各校尉部骑丁中征兵万余,汇集河洮,更命白马校尉姜楠护都护将军职,移驻河洮和姚劲汇合,统领三万羌骑,随时准备进入陇西诸郡。”笮朴只顾自己思量着。他将曾华的步骤再理顺一遍,希望找出一些纰漏以便早早地弥补。
“大人再命河曲校尉野利循为督军,监河曲、白马两校尉部军事,调集骑丁五千,向西征讨孙波羌、马儿敢羌、波窝羌直至山南羌,彻底统一西羌地区。又命青海校尉先零勃为督军,监青海、河洮两校尉军事,防御凉州的偷袭侵扰。姜楠、野利循、先零勃是最早跟随大人的羌人,忠诚不用质疑,而且才干堪当大任。续直是大人的岳父,而且只领有势力最小的白兰校尉部,不足为惧。这西羌已经实行完毕分户制,各归顺首领都被安置到秦州和益州,各户羌民也都安心开始生活,应该没有什么变故和大的动荡了。”笮朴非常熟悉西羌地区情况,听他如此分析,曾华和车胤都点头赞同。
“如此说来,大人不必过于顾虑西羌,可专注于关中了。”待笮朴讲完后车胤说道。
“是的!”笮朴答得非常干脆。
“素常,那我该如何攻取这关中呢?”曾华虚心请教道。毛穆之等人都已经回各自岗位,准备进取关中事宜,所以曾华身边只剩下车胤和笮朴人了。
“甘大人先初出关中,是为试探关中的实力,但是不管关中实力强劲与否我们都必须考虑几个问题。正如上次军议中提到一样,我们梁州军全力取长安不难,关键是如何抵抗东西两路的援军!所以一旦我们要全力取关中就必须解决东西两方的问题。”看来笮朴对经略关中思谋已久。
“西边的陇西、天水、略阳诸郡其实也好解决。根据甘大人报回的消息,陇西诸郡的边戍军已经断粮许久了,恐怕军心早已涣散,士气早已低迷,应该不难攻取。到时只要毛大人先从武都兵出祁山,直入天水、略阳两郡,而姜校尉率三万羌骑从河洮直入陇西、南平郡,东西汇合,则天水、略阳、陇西、南平四郡屈指可定。攻取四郡之后,我们可缓动兵马,全力经营陇西四郡,只是派羌骑侵袭东边的安定、扶风、始平三郡。”笮朴眼睛闪着精光说道。
“石虎将死,而其太子石世年幼。诸王在外,无不虎视眈眈,早晚会大乱。而长安的石苞封乐平王,领有关中。一旦关东为争位而四下混战,你说他会不会对邺城的宝座动心?”
听到这里,曾华和车胤不由都笑了起来。从石苞的一贯表现来看,如果关东打得不凶,可能石苞没这个胆,但是如果关东打得一团糟,估计他就有这个胆了。
曾华笑道:“素常的意思就是说,石苞一旦敢离长安去关东争位,就是我们出兵的机会。”
“对,只要石苞敢出兵关东,就说明关东已经乱得不可收拾了,那样我们就不用担心关东有强有力的援军支援关中,毕竟在消息方面,我们还是比不上石苞灵通。”笮朴答道,“到时大人率军直出子午谷,全力攻取长安,而毛大人和姜校尉可从西边席卷而来,直至长安于大人汇合。”
“好,就这样办。秦州已经有四厢兵马,传令给武生,叫他将兵马全部集中到武都,反正武都、阴平两郡已经安定,折冲府兵也已经组建。我再调拨两厢步军给他,让他以左军将军职权领陇西诸郡经略事宜,姜楠和姚劲统领羌骑协助他。”听完笮朴的话,曾华的心里已经决定好了,毛穆之走的时候也是建议先取陇西四郡再趁乱取长安。既然定下来就要开始部署起来,“汉中留三厢步兵,其余兵马全部逐渐集中到上庸郡西城、安康一线。”
这时,一个随从疾步走来禀告道:“禀告刺史大人,有几名侦骑处的人找笮大人,说是北方有紧急军情。”
“快传!”
笮朴接过侦骑处探子递过来的布绢,展开一看,不由眼睛一亮,然后一边呈给曾华一边说道:“石虎已经死了!”
曾华又喜又惊,只见布绢上写着:“四月己巳,虎卒,太子世即位,刘氏为皇太后临朝,彭城王遵、义阳王鉴为左右丞相。”
曾华将布绢递给车胤,快步走到地图前,望着关中和中原地图,不由地呆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