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三年,9月6日,怛逻斯。
怛逻斯城西的道路上,铺天盖地的骑兵正在向东急行着,马蹄卷起的扬尘遮蔽了视野。
队伍之中,海都正骑在一匹红色骏马上,身子半悬空保持平衡,一边闷头骑马一边思考着前方的战事。
之前,他们接获山丹岭被突破的消息,便加快了行军的速度,先是与步兵一起紧赶慢赶,又率骑兵甩开辎重先行,赶到了怛逻斯来。本以为怛逻斯安好,可以徐徐图之,结果没想到战况急转直下,也先不花告急,便只能换了战马,匆匆出营援助前线了。
出营后,他们先是听到一阵炮声,又听到远方的枪声突然密集,偶尔能听到嚎叫声,然后声音沉寂下去,被马蹄声所遮蔽……这是出什么事了?
“呜——”
突然间,一声低沉的号声从前方传来。
这是前出探路的侦骑发出的警告,海都听到后立刻轻扯缰绳,开始放慢马速。他身旁的怯薛会意,掏出一枚号角有节奏地吹了起来。听到这断续的号声,身边的骑兵们渐次减速,更远处的千户们听到声音也吹响了同样的号,不久后,这支万人规模的大军就逐渐停了下来。
后方,金帐军的那海策马来到了他身边,问道:“汗,出什么事了?”
海都指着东方因沙尘而朦胧的怛逻斯城,担忧地说道:“情况不对,不要冒进。”
不久后,马蹄激起的扬尘散去,东方的景色显露了出来,然后就引发了一片惊呼——
大量的不成队形的骑兵向西边溃逃而来,而在他们之后,还有一群战车和骑兵在追击着!
“这——!”海都一惊,连忙借着马镫一蹬,站到了马背上,那海也如法炮制,用尽眼力往前望去。
“这紫旗……是察合台的兵没错!”海都一眼就辨认出了前方那些溃兵正是友军,心更沉了。
“怎么回事!”那海只有独眼,对距离的判断不准,但也看出了情况不对,“这才多久,怎么就败退了!”
海都握紧了拳头,恨恨地道:“可恶的汉人,横插一脚,坏我大事!”
“汗,现在怎么办,去把怛逻斯夺回来还是撤退?”那海转回头来问道。
海都开始思索。现在已经能看到城墙的轮廓,说明距城只有六七里的路程了,但敌军已经追击到城西,那么怛逻斯城多半已经沦陷了。
他们到底是有什么手段,才能做到这一点?
……不对,从接到告急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敌人就是再强,也不可能完全夺下这么大的城,现在多半还在争夺中。换言之,也正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若是这时候突入进去,那么有很大希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也要小心他们的后手……
想到这里,他当机立断道:“先上去,救下那些溃兵,驱散追兵,然后看情况进城或是撤离!”
那海没有意见,回去带自己的兵了。海都命身边怯薛敲响战鼓,这一团铺天盖地的骑兵群再度开始加速。
这是一支多么强大的力量啊,虽然只有万余人,但皆是军中精锐骨干,骑射刀枪皆是一把好手,若是能与仆从步兵以及察合台军整合起来,那么相比二十年前的旭烈兀西征也不逞多让了——
不过,虽说海都对自己的力量有完全的自信,但他毕竟是精通军略的统帅,仍对前方不期而至的夏军的战力存着三分忌惮。毕竟,察合台军的实力他是知道的,绝非弱旅,能够将他们追得满地跑,敌人绝对不简单。
他将掌旗兵留在队伍中央,率怯薛们冲到了最前方,以避免被扬尘遮蔽视野,好仔细观察战况。
随着骑兵群的再次启动,前方的溃兵们也加快了脚步,抓紧时间向友军投奔过来。而夏军却停下了追击的步伐,开始整队,战车居中,骑兵列在了两翼。
“这些战车到底是什么东西?”
海都第一时间就注意起了这些已经在战场上消失了千年的战争机器。
在马镫出现以前,战车一度是世界各古文明的作战主力,但随着骑兵技战术的发展,局限性太大的它们就被淘汰了。如今夏军复活了这个兵种,绝对不是异想天开,一定是有什么倚仗在。而这个倚仗,多半就是察合台军速败的原因了。
因此,他竭力向这些战车望去,试图看出一些端倪。但很可惜,夏军战车一字排开,皆是驷马在前车在后,隔着三四里地只能看到一群马,连后面的人都看不见几个,更别说看清战车的细节了。
“不管什么鬼,总之得先上去试探一番再说。”海都打定了主意,继续仔细观察过去,“实在不行,就从两边绕过去,反正战车跑不快……咦?”
就在他紧盯着敌阵看的时候,突然感觉东方远处的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划过。他眨巴了一下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目光往天上一瞥,好像又没有什么东西,正欲再看向军阵,刚才那种高速物体飞掠的感觉又出现了。
“这是什么鬼?”海都眉头一皱,然而还来不及思考,他的眼睛就突然瞪大了,因为就在前方不远的天空中,一团烟雾突然爆炸开来,片刻之后,一声炸响传来——
“轰!”
而几乎就在同时,他的右臂突然感受到一股磅礴大力,然后一阵剧痛从右传来!
“啊!”没有防备,他立刻吃痛地叫了出来,可这声惨叫却立刻淹没在接踵而来的一大片声音之中。
“噗噗……啪!”这是高速弹片打入肉体和地面时发出的声音。
“啊啊……呜!”这是人和马遭受弹片打击时发出的痛苦的嚎叫。
“轰轰……!”这是后续的几枚炮弹在半空中爆炸时发出的巨响!
炮弹接二连三地抵达战场上空,然后先后爆炸开来,或远或近,或高或低,内部弹片如雨如霰地落在了骑兵群之中,撕扯着血肉,收割着生命,散布着混乱!
大约十五秒后,又一轮炮击抵达,这次由于设定的射角要略高一些,所以爆炸点落在了骑兵群后半部分,弹片四射后杀伤效果略差,但让更多的人体会到了恐惧。
“吁……啊!”
遭遇了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打击,骑兵群一下子陷入了大混乱之中。
他们的状况甚至比之前的察合台军还要糟,察合台人至少是能看见机枪向他们开火的,而他们眼前的车阵明明没有任何动作,死亡就从天而降了!
马匹受惊,骑兵们也慌乱无比,对着不知在何处的敌人大吼大叫着。原本有序的间距变得杂乱,不时有人撞到了一起,然后引发更多的混乱。士兵们惊慌地寻找着军官的指示,而军官却因周围的声音太大而没法发挥有效的命令,少数有效聚成团的队伍反而更惨,因为更容易被弹片打中了……
在这如同一团苍蝇般混乱的军阵中,最为严重的事态在于最前方——海都本人被接连几枚炮弹的弹片打落马下,然后落在了后方部下的马蹄之下!
在完全闭上眼睛之前,他的心中只有一句话在呐喊着:“这到底是什么?!”
……
在怛逻斯城头,刚设起来没多久的炮兵观察哨用望远镜确认了这次打击效果后,用旗语向河东岸并未移动过的炮兵阵地发出旗语信号,让他们将射角降低10个密位再来一次。炮兵们接到信号后,快速完成了微调,将第三轮炮弹打了出去。
炮弹从高高扬起的炮口中飞出,划出一道高抛物线,飞跃了怛逻斯河,飞跃了怛逻斯城,飞跃了城西的夏军,一直飞跃了差不多四公里的距离,飞到仍处于混乱中的窝阔台和金帐联军的骑兵群中,又是一轮铁雨降临,又是一轮腥风血雨。
炮兵们无法亲眼见证战果,只是按照操典,有序地将火炮复位,开膛退壳,装填新弹……然后再度击发!
轰隆的炮声中,旁边的元军炮兵看得目瞪口呆,炮还能这么对着天打?
那名炮将更是将信将疑地对翟红问道:“翟大尉,你们这么打,真能打中人?”
翟红鄙夷地笑了笑,耸肩道:“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西边看看啊。”
元将咽了口口水,听着远方传来的爆炸声,摇头道:“还是算了吧。”
他又看了看炮位中精良的15式丙,心中感慨道:还好,如今他们是友军,不用跟他们对炮……
炮声接连不断,炮弹继续在刚抵达战场的骑兵群上空爆炸开来。确定落点无误后,翟红更是命令炮兵加快了射击频率,不多时,便有五轮炮弹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随战车营行动的两个火力排也打响了车阵后的八门步兵炮——之前他们为了不干涉后方重火力营观察落点而没有开炮,现在就无所谓了。
这更加剧了骑兵群的瓦解,但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在前后近二百发炮弹的轰击之下,这支由窝阔台汗国和金帐汗国精锐组成的联军已经轰然崩溃,不复为一支军队了!
等到后方炮击停歇,前线指挥的周安宁就举起指挥剑,指着前方一片狼藉已经溃散的敌军喊道:“全体都有,全力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