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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5章 从中央王朝到民族国家

    1273年,5月4日,中央市,管委会大员。

    在上交了签好字的宣言后,县代表们活跃了起来。

    此时他们尚未意识到今天的会议将具有多么重大的历史意义,只觉得是帮东家们捧个场而已。既然是捧场,那么只签个字也没什么意思啊,所以签完字后,他们就接二连三拍起马屁来。

    “早就听南来的宋人抱怨过,那贾似道罪恶滔天,惹得百姓怨声载道,没想到竟大胆至此,敢犯我东海国天威,也果然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他。”

    “可惜这奸相如此狡猾,居然给他跑了。我看为免反复,我东海军还是要在临安常驻才行啊。”

    “何止呢,天下共主之位有德者居之,赵氏也享国三百年了,南宋一朝腐朽不堪,根本当不起抵御蛮夷入侵的重任,我看,便该……”

    “对对对,便该取而代之!”

    话题进行到这里,场面就热闹了。代表们或许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许是野心膨胀——要是改朝换代了,在座的各位是不是也能分润一点呢?——总之将话题推进到了一个危险的方向。

    看着他们七嘴八舌出谋献策的样子,郑绍明一时竟插不上嘴,只得无奈地看着他们。但过了一会儿见他们始终没有停嘴的样子,他也忍不住了,直接用惊堂木拍了一下,然后大声说道:“诸位,我们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这下子不光代表们,后面的几个股东都向他投去了惊讶的目光。

    郑绍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热情很高,对我军在南方的行动很支持,甚至还有人希望要更进一步的。但是,我们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现在有本流行叫,开篇一句话就是‘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句话想必很多人认同吧。从历史上来看,确实是这样的,如果历史还那么走下去,可能也继续是这样的。然而,这种分而又合的循环,到底留下了什么?诸位二十年前的生活,与书中所描述的三国时期有很大区别吗?持续千年的这种无聊重复,所带来的社会进步平淡无奇,甚至还有退步——汉末随意一家诸侯都能压着蛮夷打,如今偌大一个大宋朝却多年被几万蛮夷压着打,这可真是辱没先人啊!

    说到底,这是为什么,宋代的兵器难道比汉代差吗,人口难道比汉代少么?都不是,相反,还要远远强于那时候。究其根本,是因为三国之时军队是国力之本,自然越精越强越好,而宋代是一家一姓之朝,军队反倒是皇权的威胁,因此只能由朝廷中枢来掌握,提防武将如防贼。这样的朝廷,怎么能练出强悍的军队出来?开国之时兵精将足,尚能坚挺一阵子,等百年后腐朽堕落了,便只能便宜蛮夷了。”

    他说完这么一段话,代表们顿时震惊了,首席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铁了心要做割据一方的诸侯了?

    郑绍明也说到了兴头上,没在意他们诧异的目光,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当然,我不是说分就比合好。不管是汉末、晋末还是唐末,军阀割据相互征伐,都造成了惨无人道的重大伤亡,那可真是……你们读史都比我多,我就不卖弄了。而且不是说军阀就一定强,不还是出了石敬瑭这样的败类吗?

    也正是因为杀来杀去闹出那么多惨痛教训,宋朝建立之后才立了诸多崇文抑武的弊政,实在是乱世杀怕了。

    某种意义上,这样的模式确实达到了上下都想要的效果,皇帝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威,而民众的负担也相对减轻——不管怎么说,大部分时候都是天高皇帝远,上交给朝廷的税赋就一点点,给本地老爷们的才是大头,好死不如赖活着。”

    说到这里,代表们都脸上一红,心中一惊。这莫不是首席敲打他们?

    郑绍明却不管他们的心思,继续说道:“但对于皇权来说,维持自己的统治终究比发展民生重要,因为外敌在大部分时候都无法真正威胁皇位,而内部的敌人才真正有可能取而代之,所以必须压制潜在的竞争者才行,这便是弱民之策了。这不是好皇帝坏皇帝的事,而是作为一个最高统治者必然的选择。而一旦他们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们就必然会压制民间的发展。现在的宋朝可能还只是崇文抑武,但如果以后有了更强大的王朝,说不定连出游、经商、航海都给禁了呢!

    在座各位,有谁不喜欢钱吗?但是你们钱一多,不就起了心思,想着鼓动我们造反了么……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但是今天你们支持我们,是因为我们待你们比宋、金、元都好得多,允许你们参政议政并且自由赚钱。可你们就不担心,万一有一天我们扫清了所有敌手之后,转回头来再把你们的东西都抢走?”

    乖乖,这话可就诛心了,代表们一下子呆若木鸡,这该怎么回答才好?

    后面的王同彩也急了,这家伙没喝多吧,都说什么呢?连忙给他使眼色,但无耐郑绍明背对着她,根本看不见。

    郑绍明是越说越进入了角色,这时候又挥舞着拳头道:“当然,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下届管委会,下下届,估计也不会,可再后面……就未必了。这并非说我们忘恩负义了,而是在权力的诱惑下,恩义算个屁啊!

    如果我们就这么简单取宋而代,那么会有什么改变吗?无非是又增添了一个循环而已。几百年后,我们的后人再次腐朽,被新兴势力取而代之,而他们也没好到哪去……实际上,再怎么分分合合,被统治者始终是任凭摆布的奴隶,只不过主子不同罢了。”

    说到这里,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郑绍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中气十足地吼了出来:“但是,不该是这样!

    我期盼的华夏,不该是一个在皇权之下陷入沉沦的国家,而应该是一个文明、智慧、强大的国家,每个人都能在最大程度上发挥自己的才能的国家,是任何外敌都为之胆寒的国家!

    我们当然期望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家,但这个国家将是一个与旧时代完全不同的国家,并非基于奴役而生,而是基于每个人的力量而生!

    既然我们都认同大一统的珍贵,既然我们都是大一统的受益者,那么我们就不应该把大一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而应当出于我们的意志去完成这个大一统,去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国家!

    我们之所以是这个国家的人,是因为我们都具有共同的文化,我们都认同和平的珍贵,我们彼此愿意放下纷争共同作伴,我们出于自由的意愿而选择彼此协作,捍卫华夏文明。

    我们之所以是这个国家的人,是因为我们认识到,无谓的纷争只会导致生命和财富的浪费,而联合起来,拥抱统一的文字、法律和标准,使得公民和物资自由流通,集中力量保护国防并修建基础设施,团结一致向外探索,维护正义与进步,这才会使我们每个人都获得更大的利益!

    如果将来真的有一天,我们一统华夏,新诞生的也将是一个基于民族与共同意志而生的国家,而非是历史的又一次重复!”

    ……

    会后,代表们带着巨大的震撼离开了会场,而这一震撼的情报会借他们的口和发达的传媒系统迅速传遍整个东海国、关税同盟乃至整个中华地区,未来的影响尚不可完全预料。

    而会场内,刚刚发表了一通酣畅淋漓的演说的郑绍明则陷入了同僚们的批斗之中。

    “首席!”赵浩初怒目瞪着他,“你这是严重违反了纪律!大会还没对新体制做出任何决定呢,你怎么就出于你个人的想法先斩后奏了?”

    郑绍明还没说话,王同彩就笑着圆场了:“我看也挺好么,这可是很多人的共同想法嘛。而且首席这么慷慨激昂一通,也把今天的主题给补足了——之前签那份宣言,只能说有了‘名分’,而把我们的理念宣扬出去,这才叫‘大义’啊!”

    赵浩初还是皱着眉:“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过分。说实话,这些东西在大会里也吵吵好几年了,各方意见僵持不下。首席,我不是说别的,关键今年又是选举年,你这么一搞,肯定很多人不爽……咱东海历史上还没一个只任一届的首席呢。”

    “行了。”郑绍明摆摆手,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从稀里糊涂当了这个首席以来,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方向问题,再怎么吵也是吵不出个结果来的,这从来不是多数票能解决的问题,必须有人进行强力的推动才行。半个月前的临安事变差点把我打晕了,但现在,我的外交路线已经完全清晰了。我们不可能永远呆在这个小角落里,但也不能无意义地重复历史,我们的使命便是为华夏开创一个全新而伟大的未来。从现在开始,我将为这个目标而奋斗,我将努力说服全体大会。如果不行,那就说明我们这些人仅限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