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1年,7月28日,安南,万劫。
“诸位,以为如何啊?”
万劫城南方的宋军大营中,主将李山意气风发地对各国“观察员”们如此问道。
按照贾似道的要求,各藩国都派了或多或少的卫队前往安南助战,他们在半年内都陆续抵达了钦州,然后现在就跟着李山过来了。此行名为“助战”,实际上却是贾似道想让他们一睹大宋新军的神威,好让他们安分些。现在看来,效果确实不错,开战以来,大宋新编禁军和水师的神勇表现让观察员们印象深刻,说话都客气了不少。
来自东海军的陆军少校冯五月抬手行了一个军礼,说道:“新编禁军勇猛异常,大大出乎我等的预料,实在佩服。那么,便提前恭祝王师大胜了!”
实际上,宋军的表现确实很出乎他的预料。冯五月之前在广南工作组中做事,离安南最近,所以随着一份电报便被派过来了。在来之前,张正义叮嘱了不少事项让他仔细观察,他一路跟过来都看在眼里。宋军虽然仍然有不少问题,比如说层层克扣的现象依旧存在,但由于新军军官们立功心切,至少对于基础的武备和粮食是保证了的。而只要这两点有了保证,那么在武器代差的碾压下,新军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新军之中有不少从广南两路编入的军兵,他们训练几月后乍上战场,不免有些混乱。比如说经常有人隔着老远就放枪,然后稀稀拉拉打出一片去,又比如装填时连装好几次,最后炸膛。如果换了个场景,让这些匆匆训了半年的军兵们与同样手持火枪的老兵或者敢于硬冲的旧式精锐军队对抗,说不定就得吓崩了。但是他们所面对的安南军队既没有先进武器,也没有过人的胆量,纵使宋军错误百出,依然用火枪把他们打了个屁滚尿流。而在一场接一场的胜利之后,新兵们的胆气被练了出来,这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现在,这支常胜之师人人士气旺盛,能排出基本的队形,初步做到了令行禁止,俨然是一支强军了。所以,冯五月不吝他的赞美,对着宋军大大地夸奖了一番。
有东海军的人带头,其余诸国的观察员也纷纷对李山奉承起来。李山对此非常满意,大手一挥道:“好,那就让安南猴子好好见证一下王师天威吧!”
现在的战场上,两军暂停了交战,各自开始布阵。
安南军从城中和营寨中涌了出来,试图布置出一道大阵;而宋军也没趁这个机会发动攻击,而是把之前攻寨的前锋收了回来,重新布置起了更能发挥火力的战斗横阵。
两军都在匆忙运动着,几万人挤在万劫城南狭窄的野地上,战线延绵数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了!
冯五月看着这个场面,也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去年发生的中原大战他并未参与,上次亲身体验的大规模战役还是九年前的泰山之战,论起参战人数,今天的战斗可比九年前还要大多了,实在是不可轻视了。
李山的排兵布阵非常简单粗暴,三个新军将一字排开,炮兵由前线将领自行调度,而骑兵则集中在了后方由主将亲自指挥,白虎将也在后面压阵,其余的辅兵则拿起长矛和弩,在前线两侧列了两个大阵摇旗助威。
新军重视队列训练,就连辅兵也是操练过的,因此他们的列阵过程要比对面的安南军快得多。不过李山自视甚高,直到安南军把队形排了个大概,才传令击鼓进攻。
出乎意料的是,在宋军开始前进的同时,安南军也对着迎了过来。
“唔,逆军主将据说是个伪陈宗室叫陈国峻的?有些胆量。”李山有些惊讶,但很快做出了应对,“哼,那就不用走了,先请他们吃点炮弹再说。止鼓,鸣号!”
一阵号声从战场上传过,片刻之后三将新军都停止了行动,然后调整走差了的队列重新拉成一线横阵。与此同时,阵列间的炮兵们行动了起来。
这次新军每将配了六门八百斤“神速将军”青铜炮,并未集中使用,而是配给了每部步兵两门。由于缺马,每门炮是配了一队辅兵牵引的,这些辅兵们套着拉纤用的葡萄绳套,在战场上一个步子一个脚印地前进,现在终于能歇息一下了。当号声传来后,他们立刻在炮兵军官的指挥下松开绳套,回头从炮车上拿起了长矛兼职守卫——装炮弹和开炮不用他们帮忙,人多了反而乱。
新军炮兵也是好好训练过的,现在他们装备相比当年也进步了不少,不消多时,各炮队便接连准备完毕,接二连三地对前面的安南军打出了炮弹。
……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炮声不断传到安南军后方主阵中陈国峻的耳里,每一声都让他心在滴血——安南军密集的阵型对宋军的炮术根本不构成考验,随意一炮都能打入阵中去,一次就能带走十几条性命。这是一场怎样的战争啊!
“国公,国公,弟兄们顶不住了啊!”
指挥左翼大军的彰宪侯陈键骑着一匹珍贵的红马,奔到陈国峻面前,哭丧着脸说道。
刚一开战,敌人的脸都没看清呢,前锋瞬间就被打垮了一大片,这让他能怎么办?“还是尽快收兵,从长计议吧!”
陈国峻看向他,脸上带着怒意:“顶不住也得给我顶!看看,贼军这凶猛的大炮,要是今日退了回去,明日你就能打赢?唯有压上去,进入近战,才有胜机!你这么多人,贼军才几人?便是以五换一,也给我上,你看右翼陈庆馀那边,不是冲上去了吗?”
陈键从马上站了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发现陈庆馀指挥的右翼军前锋部分逆着炮火快步小跑了起来,后续部队也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右翼军加起来也有上万人,这么多人不可能同时快速行动,但就算只让前锋的三千余人跑起来,也足以体现出陈庆馀治军有方了。
不过,原本成行列阵的步兵们这么一跑,队形就不可避免地散乱起来。而炮弹仍然在不断落下,散乱的步兵们失去了队形的约束,往往炮弹一来就四散奔逃,一乱一大片。跑着跑着,没被炮弹打死多少,倒被自己人踩死了不少。
“噫……”陈国峻看到这副场景,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依然满怀希望地看着右翼军,毕竟他们是最有希望与宋军迈入近战的啊!
“咦,烟怎么散了?”旁边的陈键却突然发出了疑问,陈国峻闻声往前望过去,也发现了不对。
之前宋军不断开炮,硝烟因此而蔓延,几乎遮蔽了整条阵线。但是现在,右翼军正对着的那将宋军所笼罩的白烟却开始消散,线列步兵和火炮的真容显露了出来。
右翼军的前锋眼看着已经与他们相隔不到二百步了,然而这时陈国峻和陈键以及右翼观战的陈庆馀都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好——
预感果然应验了!
安南右翼军前锋的勇士们顶着炮弹,勇敢地冲到了宋军近前,此时他们已经能看到宋军的样貌了。这些宋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也是黑头发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手里也不过是一把短矛,只要我们冲了上去——
“轰轰轰轰轰轰!”
队列之间的六门神速将军在这一瞬间接连开火,把已经等待多时的霰弹抛洒了出去。五百余枚铅弹呼啸着激射而出,如雨如雹,狠狠地砸在了冲锋中的安南勇士们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一连串的惨叫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那批勇士几乎在一瞬间全灭,而后续部队则一下子被吓停了。宋军这是什么妖术,居然恐怖如斯?
他们发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而宋军的火炮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再次完成了装填,又将一轮霰弹抛洒了过来。
这轮霰弹稍远了点,杀伤效果不如上次好,但依然造成了比实心弹更多的伤亡。这下前排幸存的安南人大梦方醒,纷纷向后逃去,不过却与后方不明所以的友军撞到一起,队伍瞬间又挤成了一团。
“别动,退后者斩!”
陈庆馀手提钢剑,带着亲兵在后面奋力维持秩序,还真让他震住了不少人,溃逃的趋势及时止了下来——然而就在这时,宋军的步兵动了!
宋军左翼、也就是正对着安南军右翼的一将新军在鼓点下动了起来,队形齐整,如同一堵墙一般压了过来。
“哈哈,不用怕,他们过来了,炮就不敢打了!”
在一名勇士的提醒下,不少人醒悟了过来,开始重整旗鼓,向宋军步兵对冲过去。
然而,宋军这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第一排抬起了手中的火枪,砰砰之响不绝,数百枚铅弹又一次倾泻了出去。
安南军再次被放倒了一片,而且这还没完,刚放完一枪的第一排低头装填,后两排则越过他们继续前进,片刻之后又是一轮弹雨袭来……在高昂的士气加持下,宋军在战场上打出了近乎训练的射击效果,现在的安南军就如同当初京东广场前的草靶一样,被一片片地收割掉!
无尽的铅弹给右翼安南军造成了事实上的生命威胁,而铜墙铁壁轮回推进的宋军阵型又给他们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压力。双重压力之下,他们怎么能顶得住,他们凭什么顶得住?即使后方陈庆馀奋力弹压,大溃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所谓兵溃如山倒,即使这时右翼军真正的伤亡也就千余人,但是前军后退,后军被挤压着后退,已经完全失去了组织度和再抵抗的能力,已经形同猪羊了!
李山见状,果断命令后方的骑兵出击。这支骑兵总共不过九百骑,但此时却发挥了一锤定音的作用,从西侧迅速迂回插入战场,驱赶安南溃军向中路挤压而去,顺势摧垮了人数更多的中路军的组织度。
这决定性的变化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后方观战的陈国峻还没做出什么有效的应对,就陷入了全军崩溃的境地中了。
陈键目瞪口呆,又目光闪烁,坐回马鞍上,头也不回对陈国峻一摆手道:“国公,我回去指挥左翼军了!”
陈国峻没办法,只能命令鸣金收兵了……至于还能收回多少来,实在是没办法了。
这时,右翼军的主帅陈庆馀带着亲卫仓皇逃了回来,一过来就下马跪在了陈国峻面前:“国公,属下无能,致使大溃,还请国公以军法处置!不过现在军情紧急,还请国公先退入城中再做打算!”
陈国峻看了一眼已经崩溃的大军,叹了一口气,下了望塔上了自己的马,说道:“不用自责,我看过了,你按军令行事,做得很好,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后事不成,错也不在你。这场我们是败了,先回去再设法重整旗鼓吧。不过,万劫城已不可守,我们先退却后方,以此城为饵诱宋军止步,慢慢收拢兵员从长计议吧。”
陈庆馀自无不可,于是他们就这么带着少量亲卫,赶在失去控制的大军之前,向北撤离了。
经过万劫城的时候,陈国峻最后向这座他经营了几个月的大城看了一眼。“失了万劫,不知何时才能将它收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