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0年,4月9日,平壤。
东宁军阵后的烽火台上,蒙哥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战场。
崔垣自信满满领兵前出试探,结果被火炮打得惨败,全军崩溃,蒙哥不得不派出一部元军骑兵前往接引,好不容易才勉强收拢了溃军撤回来。
以此败为开端,战场的整个节奏都乱了起来。
在固丘之北,齐军的主力已经运动到了战斗位置,步兵列好了阵势做出进攻之势,火炮也一发接一发地轰鸣起来。固丘上方,齐军占领南坡营寨后,后方增援了一批兵力过来,又开始争夺山上的其它守军据点。固丘之南,也有一部分齐军开始向东北移动,去牵制对面的东宁军。
东宁军本来抱定的意图就是在野战中击退齐军,因此开战后并未退缩,反而也针尖对麦芒地迎上前去。崔垣部败退回来之后,山北侧又有数队高丽军与齐军接战,战况也都差不多,往往一开始气势汹汹而去,结果初尝火器滋味便承受不住,轻则败退回去,重则直接溃散。而一旦出现溃散的情况,主阵便要派出骑兵上前接引。
元军虽有三千骑兵,但齐军也有数百,同样在阵后虎视眈眈,这就使得元骑没法化成小队,只能成群行动,在战场上来回奔波,疲于奔命,也不免有所损失。
就在蒙哥亲眼盯着的地方,一个千人队的高丽兵冒进脱离了战线,被齐军火炮轰击了几轮后,没有退回来,反倒发了狠,想冲上前去夺取炮阵。他们勇气可嘉,可惜齐军好不怜悯,等他们接近了之后火炮连发几枚霰弹,旁边的步兵紧接着进逼过去齐射接刺刀冲锋,一个照面就把他们给打溃了,尸横遍野。
后方,一队骑兵刚刚回营,气都没喘顺,就被派出去再度接引溃兵,一个个都骂骂咧咧的,但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出去。
整道东宁军战线,从西北到东南,不管是占多数的高丽军还是少数的元军,都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整体展现出了明显的颓势,若不再想点什么办法出来,败局几乎是不可逆转的了。
蒙哥心中焦急,反复翻找着记忆里前半生少数的军事经验,试图找到些翻盘的办法,可始终一无所获——正在这时,一阵轰鸣从东方传来。
“轰……轰!”
开战以来,炮声接连不断,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这几声格外不同,并非从西边的战场上传来,而是从东边平壤城方向过来的!
蒙哥和烽火台上的几个幕僚不约而同地回头向东望去,面露惊讶之色。
“西京出什么事了?”
……
“轰轰……!”
大同江上,齐军的三艘炮舰一字排开,在离岸不远处下锚停下来,侧舷的炮窗全部大开着,黑洞洞的炮口从里面伸出来,次第打响,将炮弹向河岸上的高丽军打去。
平壤城三面临水,西为普通江,东南两面是大同江。若是在高丽国力强盛的年代,这些河流便是天然屏障,令敌人望而生叹,然而现在国祚不兴,各地军阀割据,无法有效协调防御,这些河水非但不成阻碍,反倒成了敌人进攻的捷径——李璮在亲率主力走陆路进攻的同时,也派出水师搭载了三个新军千户,直取平壤城。
如今,齐军水师以三艘炮舰为先锋,数十条大小运输船为后续,浩浩荡荡逼近了平壤城南码头,眼看着就要登陆了。城中守军大惊失色,匆匆派兵出城试图阻拦……
可是,在这无遮拦的河岸上,血肉之躯又如何赢得过炮弹呢?
平壤里的战兵大多被抽调去了西边战场,城中守军是士兵混合临时征召的青壮组成的,本就没什么战斗意志,被炮弹一打顿时就受不住了。河上炮舰连三轮炮都没打完,出城的高丽兵便轰然崩溃,向城内逃去,齐军的运输船便顺利靠岸,将兵员、马匹和装备卸了下来。
“快快快,腿脚都利索点!梯子和盾牌都拿好了!”
百户任震抢先从一艘沙船上跳下来,然后招呼自己的部下赶紧上岸。
他看向前方的平壤城南门,刚才的高丽军正仓惶往里面逃,大门匆匆关上,还有些人被挡在门外,急得跳脚。他看得也急,转头看向自己的部下,粗粗一点见人数差不多了,便招呼道:“走,都跟我上,腿脚麻利点,立大功的时候到了!”
说着,他们便抬着登城梯和大盾,向城墙冲去,周边另一个刚靠岸的百人队也紧接着跟了上来。
城门虽已关闭,但平壤城年久失修,多处垮塌,就在离城门不远处的地方便有一处豁口,塌下来的城砖早已被居民捡走,内里的夯土崩塌形成一段斜坡,正是进攻的最佳突破口。
当然守军也发现了这一点,见齐军朝这个缺口冲过来,立刻就召集人员前去防守,拿出弓箭石头准备给来犯之敌迎头痛击。
两队齐军却也没贸然冲过去,而就是像之前攻固丘山寨时一样,在城墙近处立起盾墙,借其掩蔽用火枪与城头守军对射起来。而还是与之前一样,攻守双方出现了优势逆转——守城方的弓箭穿透不了盾牌,对城下齐军造成不了什么威胁;相反城头缺少庇护设施,火枪打过去几乎弹无虚发,把守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很快,城上的守军要么轻敌毙命,要么死死趴在地上不敢冒头了。
见状,任震大喜,对隔壁的高百户喊道:“高疤子,老子要冲了,给老子掩护!”然后也不待他回应,便抢先带人向豁口冲去。
高百户骂了一句,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带人继续对城墙上开枪压制守军。
任震带人冲上前去,一边命人往城墙上搭梯子,一边让他们取出珍贵的手榴弹:“不用节省了,都往上扔,扔准点!”
手榴弹接二连三往豁口两侧的城墙上扔过去,将藏在上面的高丽兵炸了个七荤八素,然后齐军便趁势攻城。任震亲率主力直接从土坡上冲上去,另有几个小队从梯子爬上去助攻。对于守军来说,他们仿佛从天而降,一个照面便被杀了个溃不成军,“齐”字旗帜在豁口旁边升了起来。
受此激励,后方陆续赶到的几支队伍都加快了速度,拔腿朝城墙冲来,离城最近的高百户也跳着脚往城上赶来。
清出一片空地后,任震将部下重新整队,检查好弹药,然后便看着西方的城门笑道:“走,再立一功,我们去把城门给夺了!”
……
“混蛋!城中究竟出什么事了?!”
烽火台上,蒙哥看着东方的平壤从南城到西城逐渐插上了“齐”字旗帜,惊惧不已。
如今西边战场节节败退,东边城池又被敌人趁虚而入,这仗还用不用打了?
他焦急地看着城墙,期望出现什么奇迹,守军发动反击,将齐军驱逐出去。可惜事不遂他愿,不久后就连西大门也被齐军夺下,一小队骑兵从城门仓惶奔出,沿着普通江上的桥向西奔来。
这队骑兵全力疾奔,很快奔到了蒙哥等人所在的烽火台下,一名着甲将领被几名蒙哥的亲兵引着狼狈地爬了上来。
蒙哥看过去,认出他是看守粮道的李安社,急忙问道:“城中现在如何了?”
李安社乃咸兴兵马使,原本在东北边疆备边,前阵子接到东宁总管府急报,为表忠心,带着少数亲兵轻车简从赶了回来。这令蒙哥颇为感动,但毕竟他带来的兵马太少,也做不了什么事,蒙哥便委任他带着一帮青壮驻西城,为大军输送粮草。现在西城被夺,他也没办法,只能投奔来蒙哥这里。
李安社解下头盔,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可那齐贼实在是凶猛,自城墙和城内一齐攻来,属下那些民夫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只能先来给安抚通报了。”
蒙哥皱眉问道:“那城中还有谁在抵抗?”
李安社又惭愧地说道:“属下不知,倒还有些乱民受齐贼蛊惑,趁机作乱的。”
蒙哥大怒,看向身边的幕僚们,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一时间,幕僚众说纷纭。
“西京可是根本,必先调兵回去夺城才行!”
“可笑,西边正鏖战着呢,这时哪有兵可调?不如先腾出手来击败齐军,其后再收复西京也是顺理成章。”
“……睁眼看看,西边可正挨打着呢!这样子还想赢?不如暂且收兵退避,重整军务,稍后再卷土重来……”
主意虽多,可这时哪个都不像是好主意,蒙哥听着心焦气燥。不仅如此,这时又有一个坏消息传来——几艘齐军战船进入了普通江上!
炮声在河水上不断回响着,炮舰配合自西门涌出的齐军控制了江上石桥的东头,又驱散了西边的高丽军。这下子,两岸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彻底切断,蒙哥现在即便想派人回去增援平壤城也没办法了。
而且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如今他手下这万余大军的粮草可全仰赖城中供应呢,如今没了补给,岂不是即便打赢了战斗也坚持不下去了?
更何况,西边的战局堪称节节败退,也不是个能打赢的样子啊。
蒙哥看着幕僚们吵架,吵了半天仍未有什么结果,而与此同时局面还在不断恶化中。
平壤城的齐军控制了西门后,没有继续去攻取其它城区,而是只是把守住几个要点,然后将大部分兵力调出西城,过桥向西岸行进过来。而西岸不远处,就是东宁军的大营所在,营帐和囤积的粮草都在里面,一旦被夺取,那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