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7月17日,立秋5日,东平。
“苦来亦阿儿子??”符凯伟重复着这个奇怪的音节,舌头差点打结,“这是大食语?”
他面前,有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的汉人青年,正如获至宝地拿着他带来的一台地球仪,听了这个问题,摇了摇头道:“不,是波斯话,虽与大食相邻,但并非同一语言。这个词译成汉话的话,也就是‘地球仪’,由司天台扎马鲁丁所制,不过他那台远没有您这台这般精致。”
符凯伟以手抚额,有些失望。他本来想用超出时代的天文地理知识在郭守敬面前好好装个逼,没想到效果远不如预期。他的那点存货,对于郭守敬来说并不算多新鲜的知识,就连这个仿自后世的地球仪,在现在也已经有原型了!
没错,面前这名青年,正是鼎鼎大名的郭守敬!
郭守敬是中国古代科技史上最重要的科学家之一,一生在水利、天文等领域有着重要的建树。后来沟通南北的大运河的开通,他可以说居功甚伟,而更后来他所主持编撰的《授时历》,更是中国古代历法的巅峰,其精度即使在后世也是准得吓人的。
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巧合。
在历史上,郭守敬就在今年初经中书左丞张文谦的引荐,在开平觐见了忽必烈,并提出六条极为可行的水利整治措施。忽必烈其心甚慰,觉得手下终于有个能干实事的了,当场就任命他为“提举诸路河渠事”。而郭守敬上任之后,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立刻开始做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一路向南勘探水文,研究整理沿途河渠的方案,甚至还经过了山东战场。最终在李璮平定之后,他向忽必烈汇报了一连串的开河建议,为后来大运河的修建奠定了基础。
不过在这个时空,事情就有了些偏差。济南战事陷入了胶着,北清河又被东海军切断,所以郭守敬南下之后,只能躲在“安全”的东平,于是严忠范反正之后就被堵在城里一锅端了……
严忠范为了表忠心,回到东平城后把蒙古方面的官员全控制住了,并且把名单送到了东海军那边。其中,郭守敬的名字还特别靠前,这倒不是因为严忠范知道东海人特别看重技术人才,而是因为郭守敬和郭侃有点亲戚关系,所以相对价值要高一些。
东海人对名单上的其他人都没什么兴趣,反正不认识,一股脑绑了关起来慢慢甄别就是。唯独这个郭守敬一下子就抓住了他们的眼球,被礼送过来,好酒好菜好好招待着。这几天恰巧季国风回了本土,这边一时没有对等的科技工作者,所以因为海军的本职工作而恶补了一堆天文知识的符凯伟就这么被派过来和他见个面了。
此时的郭守敬并未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巨大成就,见到这名东海军大将还诚惶诚恐的。两人尬聊了一会儿,始终拘拘谨谨的,直到符凯伟开始把话题往天文知识上引,才算打开了话匣子。
总体来说,东海商社对那些简单易模仿的、与军事相关的技术严加保密,而对高深的物理学、数学、天文学等理论知识却公开传授,反正外人就算学去了也没什么用,想真正潜心钻研或者将其利用起来还是只能去东海国。因此现在符凯伟聊起来也毫不避讳。
经过这么一聊,两人就都震惊了。
郭守敬震惊的,是此人明明是一介武夫,却有着如此高深的学识,功夫之精进甚至远超他的认知!
而符凯伟震惊的,是郭守敬居然对自己所讲的完全能理解!并不是因为他是天才所以听一遍就融会贯通了,而是他本来就具有类似的知识体系,在接触到符凯伟所提供的更精准更现代化的知识之后,立刻就吸收为己用了!
讲地球是圆的,他立刻就点头了,这不是常识吗?
讲地球、太阳、月亮之间的相对运动,他还是点头了,这不也是常识吗?
讲四季寒暑的形成,以及简单的经纬度原理,他又点头了,这人懂的常识真多啊!
直到符凯伟动了真格,不再定性描述,而是具体到数据,讲述经纬度定位、时区、地球半径、天文距离、南北回归线纬度、日月周期、解析几何、三角函数这些概念的时候,才把郭守敬镇住……这些东西他们是怎么知道的的?
虽然镇住了郭守敬,符凯伟自己也被吓得不轻。当前的前沿科技水平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高度?难怪后来他能创立出《授时历》这样的经典呢。
想到这里,符凯伟又想起了当初在南宋郁郁不得志的秦九韶,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注定前途远大的青年,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历史观……这大宋和大元,究竟哪个是野蛮,哪个才是文明?
符凯伟顿了一会儿,又问道:“扎马鲁丁?此人是?”
听到这个名字,郭守敬向北一抱拳,崇敬地说道:“此人是回回大儒,中统初,被皇帝任命掌管司天台,天文地理无一不精,创制了多种仪器,有曰咱秃哈喇吉意为‘浑天仪’者,有……者,无不精妙异常,其中这地球仪‘苦来亦阿儿子’也是之一。哦……自然,比起许将军这个还是大不如的,不过也足够我们这些乡野小子开眼界了。我也跟从扎马鲁丁先生学艺,受益良多。”
符凯伟点了点头,此人确实了不得。波斯文明传承这么多年,毕竟也是有人才的啊。
实际上,历史上扎马鲁丁此人在中国做出了大量科学传播工作,将阿拉伯文明乃至欧洲文明的科技成果批量地引入中国,包括但不限于天文学、历法、地图学、几何学、医学、代数学等,其中甚至还有《几何原本》的全部汉译本,比明末徐光启翻译的版本还要早几百年。嗯,徐光启需要重新翻译,也反应了这些重要的科技成果在明朝几乎没有流传下去……
郭守敬能做出巨大成就,实际上也是站在了他的肩膀上。在《授时历》之前,扎马鲁丁就曾经主持编撰过一部《万年历》,这是一部纯粹的太阳历,精度甚至比后来的通用公历格里高利历都要高一个数量级,不过可惜这种纯阳历既不合中国人的习惯,也与天方通行的太阴历法相悖,最终没有施行的空间。
符凯伟又与他聊了一会儿,过程中试探了一下,但郭守敬似乎并没有背蒙投宋的意思,毕竟他家人可都在邢台呢。
符凯伟叹了口气,有些失望,但也没太失望。郭守敬的本事虽然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但毕竟时代所限,也就那样,崂山学宫随便一个天文系的学生就能超越他几百年。能把他请来自然好,但是他不愿来也无所谓。出于对历史上难得的科学家的敬意,东海人并不愿意强迫他进行选择,说不定在蒙古人那边,他还能发挥更大作用呢?帮助忽必烈修建更多水利,制定更好的历法,对于东海商社来说,似乎有利无害啊!
见符凯伟陷入了沉思,郭守敬忐忑了起来,我不会是得罪了他吧?
但很快他的疑虑就被打消了,符凯伟站了起来,说道:“今日与若思兄一叙,在下受益良多。既然若思不愿意久留,那我们也不会强求,只是还请去我东海一坐,时间不会太长,我们便会将你礼送出境。不过,若思兄得帮我们做个使者,我们可是有很多话想跟忽必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