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5月13日,芒种第3日,徐州。
“都给老子快点!”
“走这么慢,是作死啊!”
“去那边,挖上一袋土搬走!”
徐州城西,蒙军士卒挥舞着鞭子,驱赶着一群群从邻近征发来的民夫往麻袋中装土,准备以他们为前驱,负土攻城。
在黄河改道之前的北宋时期,徐州是汴水与泗水交汇之地,汴水西来,泗水北来,既有水运之便,又有难渡之险,与周遭的山地配合,形成了一个极为易守难攻的地形。
不过后来黄河多次改道,先是夺汴经徐州入淮,在河道上淤积了大量的泥沙,之后又东流入梁山泊再南北分流,汴河故道只留下了一段涓涓细流,稍大一点的船只就无法通行,因此现在流经徐州的大河就只剩下了北来的南清河一支。
现在的徐州,北边是河水,东边也是河水,南边是一个大湖“石狗湖”,都不是适于攻城的地方,只留西边一侧可以进攻。如果汴水尚存,那么守军一方的水师还可以沿汴水西去,打击攻城一方的补给线,然而现在就没了办法。东海海军留在徐州附近的四艘星火级虽然船坚炮利,却也只能守在徐州附近,眼看着蒙军从西边的陆路逐渐接近而干瞪眼。
徐州位置重要,李杲哥反正之后,夏贵和李庭芝虽然大喜,却也不敢把这些旧蒙军继续放在这里,省得将来发生反复。但他们是主动反正,又不好立刻打散整编,以免惹出事端,因此就把他们保持建制分批调往后方看守粮路,在徐州只留了两千人协助守城。
夏贵部主力在看守宿州一线,戒备河南方向的蒙军,那里相比徐州还少了一份山险,需要更多兵力防守,没有多少余裕支援徐州。当前的徐州守军,以李庭芝部为主,大约五六千人,加上李杲哥部和临时征发的民夫,差不多有近万兵力可用。不过相比气势汹汹而来的三万蒙军和从邻近征发的不知道多少万无边无际的民兵,可就杯水车薪了。
徐州城上,边居谊放下望远镜,疑惑地说道:“鞑军征发了这么多民夫,难道是想速战速决?”
以往宋军与蒙军对战,并不怕守城,只怕蒙军利用骑兵机动优势打击战线上的薄弱之处。比如说,骑兵先把援兵给打了,你是继续守还是不守?敌军置城池于不顾,直接绕城而过,你是出去打还是不打?又或者骑兵去乡间四出劫掠,你是救还是不救?
一旦被迫离开城池护卫的范围,缺乏骑兵的宋军就陷入了被动。
然而此时,徐州城可以说是没有弱点。从徐州到宿迁二百里都是宋军新占领的土地,而且大面积荒芜没什么人烟,补给都是从水路运过来的,只要老老实实呆在城里守着就好,根本不怕蒙军在外面耍什么花招。反而对于蒙军来说,徐州城是他们收复失地的关键,可谓必攻之地,他们必须弃长扬短,想法破城才行。
本来,边居谊等宋将所担心的,只是蒙军用优势兵力围困住城池,拖到冬季河水结冰失去了水师支援之后生变。但现在看这个架势,蒙军是根本不考虑长久之计,准备直接来一次杀鸡取卵式的强攻了啊!
一旁的高川点头道:“我看也是,这么多民夫,他们这是把归德府的壮丁全抓来了吧?如此一来,田地还怎么种?秋粮不要了?看来就是要做一锤子买卖了啊!不过无妨,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再多也拿城墙没办法的。”
近期,东海海军在淮北地区的兵力大部分已经走海路北调,以应对北清河流域的局势变化。在徐州只留下了一个小规模的分遣队,主要目的是随时获取南方的第一手消息,次要目的是给宋军提供一些协助,省得他们弄出些纰漏拖后腿,高川就是这支分遣队的主官。
当前,虽然大敌临头,但是黄河与徐州城之间的交通仍然很通畅,城池本身短期内也很安全,所以高川放心大胆地来到了城内,观摩宋军是如何守城的。
果不其然,边居谊在城墙上布置了大量的火炮。
这次守徐州,他们可以说下了血本,城墙四角布置了四门两千五百斤的神威大将军,其余位置分散了二十三门一千斤的平虏将军。宋军用的四轮炮车模仿自船用炮车,野战的时候机动力很差,但用来守城倒正合适。
除了这些大型火炮,他们还大量装备了一种新型的小型火炮,和虎蹲炮差不多大,是之前边居谊在实战中领悟到小型火器的妙用之后报请李庭芝试制出来的,虽然射程不远、威力不强,但在近距离对人群还是有不小的杀伤力。
之前,宋军在徐州城外还依山势布置了两道防线,不过现在已经撤除了。
蒙军铺天盖地而来,强驱民兵打头阵强攻,虽说这些民兵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即使是宋军也能轻易打出极高的交换比,但是架不住人多啊!
蒙军根本不在乎这些民兵的死伤,强行逼迫他们拿着简陋的兵器冲击宋军阵地。就算完全无法造成战果,但至少能消耗宋军的体力和箭支,等到他们力竭之时,蒙军精锐就趁机而上。凭借这个战术,第一次交锋蒙军就一连拔了好几个营寨,还俘获了三门珍贵的火炮。这样的攻势下,宋军的外围防线根本难以抵挡,继续摆在外面无非是摊薄兵力等着被各个击破罢了,因此边居谊将他们都撤了回来,只在徐州城附近布防。
由于主战场在城西,所以宋军在城西北和西南各设置了一处营寨,西北寨可以与河上的战舰配合阻敌,西南寨堵住了石狗湖到城南之间的通道,防止蒙军绕过去。这两个营寨还起到了类似棱堡的作用,可以夹击攻击城墙的敌军,牵制蒙军的兵力。
也正是因此,这两个营寨就成了蒙军的眼中钉肉中刺,是攻城之前必须拔除的目标。北面的营寨有海军配合,而且北边是河,就算攻占了也没多大机动的空间,所以蒙军把优先目标放到了西南寨上。
如今,他们就在驱赶民兵,试图填死西南寨前的一条天然河流,铺平攻寨的道路。
河西侧,民兵在蒙军的鞭笞下,顶着沙袋涌到河边,把沙袋投入河中,然后立刻撒腿往回狂奔。只要能运去三个沙袋,他们就能得到一块干粮和撤回去休息的机会。
不过宋军自然不会眼看着他们把河给填死,而是在河东岸严阵以待,用弩、弓和床弩、小型火炮等远程兵器对西岸的民兵进行攻击。
最初,两岸之间隔得比较远,杀伤效率不高。但是随着民兵们在西岸堆出一道堤坝,双方离得越来越近,箭矢和炮弹的命中率显著提高了起来,对准堤坝上拥挤的民兵几乎一打一个准,造成了惨重的伤亡。虽然蒙军不在乎他们的伤亡,但是眼看着工程就差一小半了却迟迟不能完成,也着急了起来。
城墙上的边居谊和高川两人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但眼尖的边居谊首先发现了不对:“等等,那是什么?”
民兵们不再急着涌入堤坝上送死,而是就近堆起了几处土墙,随后,西方的蒙军大营推了几个大家伙过来,两人连忙拿起望远镜看了过去。
“嗬,好家伙,床弩,抛石机……我的天哪,还有火炮!”
高川惊叫着,然后放下望远镜,心情复杂地看了看边居谊。
真够讽刺的,李璮那边我们挖空心思做了些锻铁佛郎机炮给他们防泄密,结果这边你们宋军果然还是做了运输大队长啊!
边居谊也皱着眉头说道:“这大小,一门该是亳州那边丢的,没想到运到这里来了,另两门应该是之前在苏山那边被俘虏的平虏将军。这些鞑子也真是暴殄天物,得了这宝物不知道好好藏着,竟又拉到了战场上!”
当初,虽然李涛教过宋军炮手被俘虏之前要强装药毁炮,但没什么人真当回事,再说了,真到了实战里,都顾着逃命了谁还有闲功夫管这个?所以外围防线上的三门炮就安然无恙落到了蒙军手里,一门送到了后方试图仿制,另两门就现场拉到了战场上。
说话间,这一批攻城器械已经推到了土墙后方。
河东侧的宋军见状不好,纷纷调转方向试图摧毁这些器械,但是要么没打中,要么只是打在了土墙上,虽然溅起不少烟尘,但墙后的器械毫发无伤。趁着宋军火力被吸引过去的这个机会,民兵们也再次负土挤了上去,开始继续填河。
高川往城墙上狠狠砸了一拳:“都会修炮位了!是谁教他们的?”
边居谊这时突然大叫了起来:“不好,快让他们撤回来!”
河西边的蒙军有土墙庇护,但河东边的宋军可没有,他们刚才一直在放心大胆地攻击那些民兵,哪有功夫挖土?就算现挖,也没那么多民兵给他们搬土啊!这样一来,双方一旦对射起来,宋军肯定是要吃亏的。
边居谊虽然反应了过来,但是命令可不会那么快就传达过去,东岸的宋军仍然在傻乎乎地朝西岸射击。
蒙军的指挥官看来倒是个有经验的,虽然带了三种不同的远程武器,装填速度各不相同,但是却并没有乱哄哄地开始射击,而是很能沉住气,等待速度最慢的床弩上满了弦,然后才发动了攻击——随着一声炮响,十多门各类器械一齐动作了起来!
“嗖”“哐”“轰!”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在实战中开炮,第一门作为号炮的小炮并没有命中,接连到达的两颗平虏将军的弹丸也落了空。不过巨大的炮响还是给宋军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以往火炮都是自己这边的,炮声响起就意味着胜利,而现在敌人也有了炮,这以后得怎么打?
别的器械的命中率也没高多少。回回砲扔出的石弹全部落空,而且散布很大,有的就近落到了水里,有的远远扔过了头。床弩射出的弩箭倒有一根正中了一门火炮,不过并无法摧毁铜铸的炮身,只是把炮车掀翻了。
总体来说,这一轮打击,几乎没造成什么战果。但是,极大地打击了宋军的士气。
遭受了这次挫折,东岸几个宋军头目果断放弃了阵地,拉着家伙撤回了下游方向的另一个营寨中。
如此一来,蒙军民兵没有了妨碍,就更加卖力地填起了河。他们填出一条通道,又在东岸垒出了一个小寨子,数不清的黑压压的蒙军前出到已经断流的小河周边,开始扎营立寨,准备明天的攻城事宜。
边居谊和高川心情复杂地看完这一切,相互看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妙。看来,是有一场恶仗要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