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短兵相接
天气寒冷,滴水成冰,踩踏在到处有冰冻的道路上时,行动很不方便。第八镇前往兴国、大冶两地剿匪的兵马在上午誓师后动作极为迟缓,几乎每一步都是磨磨蹭蹭的。出城后一路行军更是愈加缓慢,混迹其中的革命党则有意拖延,在部队中煽动不满。
其实也该第八镇军士发表不满。为刺激士气,陈夔龙在出发前给张彪派了老大一个红包:剿匪期间,凡剿匪兵马除一律加派双饷外还另加发赏银5两,平叛后再赏5两,大小军官按品秩高低予以加倍计算。但张彪雁过拔毛的水平是出了名的,总督大人说5两,他回部队一张口就变成了4两,而且还不准备马上发,打算快接近兴国、大冶两地时才拿出来激励士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彪自以为做的巧妙,其实消息老早就在四下传开,军士们原本就一直饱受军饷克扣之苦,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可以捞一把油水,偏又被带兵的官长层层盘剥,心里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再加上天气寒冷、道路难行,几乎没有人不牢骚满腹、骂骂咧咧的。
到了扎营时候,很多军士安顿下来后就开始缠着队官索要赏银——总督大人答应给的,你们怎么还不给?5两还是4两姑且不去争论,但现在军官们将银子捏着不发就太没有道理了。
可军官们也憋着一肚子火,他们一方面要竭力安顿好手下的各项事宜,另一方面自己的银子也无处着落,言语中也牢骚不断。
针尖对上了麦芒,在革命党众有意的推波助澜之下,质问渐渐演变成了口角和谩骂。
“操他娘的,天寒地冻的,老子提着性命跟当官的出来剿匪,居然连这点银子还要私吞……”
“李皮复,你嘴上给我放干净点,谁他娘的私吞银子了?老子连银子毛都没见到一根。”
吵架的排长和大兵头冲着头,眼睛瞪着眼睛,活像斗鸡场上怒目圆睁的两只公鸡,身旁早就围上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神色间颇为气恼,立场亦有一边倒的趋势。有个革命分子看得真切,在人群后悄悄一推,正在斗嘴的士兵被身后的人一顶,脚步一下子便冲了过去,因他个子偏矮,脑袋冷不防就顶在排长的下巴上,疼得对方呲牙咧嘴,怪叫不已。
这一下可就捅了马蜂窝,对面的排长本来就感觉下不了台,一看你小子居然还冲过来顶住自己,本能的反应就是抄起拳头就打。
“直娘贼,你敢打老子?”
“打得就是你,怎么了?”排长平素颐指气使惯了,此时被一大堆人围观,早已感觉颜面尽失,现在既然占有先发制人的优势,下手毫不留情,一拳重似一拳。
士兵个子矮小,气力不如排长大,加上先机又失,被打得连连倒退,一气之下,瞅准了空子,劈头从旁边抢过了一杆步枪。
“你要造反?”
“老子就要造反!你敢把老子怎么样?”士兵大吼一声,抄起家伙就重新反扑过来。排长见势头不妙,便一头抓住对方的枪杆,想用强力将他扯回来。
持枪争吵的士兵原本并无杀人的念头,但气急之下居然扣动了扳机,“啪”地一声枪响,排长倒在了地上,也惊动了在营帐中的张彪等人。
群情激荡,众人一时都没有料到这种变化,怔怔地矗立当场。眼看时机已经成熟,革命党趁机大嚷:“造反了,造反了,不造反咱们兄弟就活不下去了。”
一声呐喊,众声相应,人群皆有从众心理,一看有人挑头,立马就汇集成浩浩荡荡的造反大军。此时正好张彪派人前来查看到底发生何事,见了面还没说上一句话,就被领头的革命党人一枪击杀。
杀一人也是杀,杀几十个也是杀,众人一看已经动手,纷纷鼓噪着,动用武力干了起来。干柴恰逢烈火,尤其是掺杂其中的革命党分子作为火星子帮助燃烧起来后,场面愈演愈烈,战火越烧越旺。不到小半个时辰,两标人马已反声一片,张彪惊恐地发现,整个营地陷入了一片混乱。
他原本就不擅长应变指挥,遭遇目前这样棘手的局面更是手足无措,参谋哭道:“大人,军士已反,部队急切间肯定收不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撤退,然后去省垣报信、请援兵。”
听着四周杀声四起的声音,张彪早就吓得有些语无伦次,听了这番言语,更是吓得战战兢兢,用万分颤抖的话说道:“撤……赶紧撤……”
张彪在卫队保护下逃之夭夭,群龙无首,各级军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根本就无法做出有效应对,要么被暴起的士兵给打死,要么赶紧化装,落荒而逃,不及一个时辰,两标剿匪人马已竖起了革命旗帜,战斗基本结束。
革命党人,原先在标中担任队官的杜武襄被推举成两标临时指挥。他高呼道:“弟兄们,不要担心。今夜是革命党举事,我就是革命党……愿意革命打鞑子的弟兄随我一起杀进武昌城去!”
“杀进武昌城去!”人群大声欢呼,开始朝武昌城奔去,大批原本存在观望、中立心态的官兵也一同被挟裹着前去。
就在两标人马乱成一团之时,武昌城也开始发生了变乱。
武昌城东西长约五里,南北长约六里,绕城一周的总长约为二十二里,整体面积区域并不大。在这样不大的城区里,还有蛇山横亘其中,将城区分隔为山南山北两部分。山南东部为各标、营驻地,西部有总督衙门及第八镇司令部,山北则是湖北布政使衙门所在地。在蛇山上有三处炮位,其炮口方向一般总是指向西南方,也就是本次举事所要攻击的场所——督署和钦差使团驻地。
按事先约定,第二十一协辎重队负责城内革命举事信号总发动。革命党统一的指挥机关也设在附近,宋教仁和孙武亲自下令点燃冲天大火。火光就是命令,等几乎大半个武昌城都被火光映得通红时,革命力量终于全部发动起来。
工程第八营由于革命党人众多,主要负责攻占楚望台军械库。该军火库在武昌城的最东南方,距离29、30标不过一里多地。负责攻占任务的革命代表事先已层层收集到了数盒子弹,他们秘密分发给了各革命党人。由于新军执行械、弹分离的原则,在工程营举事之事,反对武装举事的军官仓促间也根本没有火力和时间进行弹压,手中的手枪勉强放了几枪后便被一拥而上的革命党人给射杀。
至此,工程营所有弹药悉数落入革命党之手,期间的革命党总代表熊秉坤连放三枪作为起义信号,并陆续集合了二百余人,宣告成立湖北革命军并自任临时指挥,准备前往占领楚望台。由于熊秉坤在军中地位不高,工程营各棚、各队的士兵初次汇聚在一起显得异常凌乱,指挥极其困难。经紧急商议,他主动推举原日知会干事、队官(相当于连长)吴兆麟为临时总指挥。吴军事知识丰富,在士兵中亦很有威信,他很快整理好了队伍,率队出发。
根据宪兵队事先发来的情报,楚望台军械库为湖北新军的重要军火库,内有毛瑟步枪一万余支,汉阳造步枪近两万支,炮十数门,子弹数十万发,装备整整一镇还有余。占领了该库不但能用军火武装众多的革命党人,而且还能有效切断反对革命之军队的军火供应,堪称一箭双雕。
因此,攻占军械库的行动成为整个举事方案最为关键之处,虽然在外剿匪的两标已经快速返回,但在武昌城里,革命党并没有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夺取军械库是形成这种优势最主要的方略。
鉴于军械库地位如此之重要,在工程第八营担纲夺库主力之时,二十九标的蔡济民、三十标的吴醒汉等分别率领部分士兵,冲出营门赶往楚望台,驻城外的混成协辎重队革命党人李鹏升亦举火发出了起义信号。炮兵营立即响应,并同辎重队一起向武胜门挺进,因城门紧闭,一部绕道至中和门,直趋楚望台。新军测绘学堂的近百名学兵平日也有不少颇为倾心与革命,此时亦迅速向楚望台集中。
吴兆麟的如意算盘原来打得不错,拿下军械库后就以两个排防守军械库,并将此处建立为指挥部的所在地,另以两个排的兵力袭击军械库东西两侧的宪兵营和旗兵,另以一个队夺占中和门,迎接炮队和剿匪部队入城;派数人向通湘门、中和门一带侦察敌情,切断电话线,派人分头递信,催促各营响应,预备队则加紧在军械库北端集结待命。
但就在吴兆麟直扑军械库时,猛然发现情况似乎很不对头。原本在军械库外布置有数个游动哨,但革命军赶来之后,非但游动哨不知去向,甚至于地面上也布满了障碍——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
怎么回事?难道是驻守在军械库旁的宪兵营中有人同情革命已率先除掉了岗哨?可为什么还要布置障碍呢?有这样的闲工夫真还不如多拉些队伍上前线。吴兆麟越想越觉得狐疑,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可究竟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偏又说不上来,只好继续向军火库挺进。
正是夜幕已深,满城漆黑之时,革命军纵然点有火把,也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块地方,各部队辨清军械库的方向,从四面八方向其涌去,星星点点的火光仿佛如萤火虫一般形成了一片光网。
军械库一片寂静,仿佛这么大的动静依然没有把它吵醒一般。
“孙长官……您看……革命党来了。”在垒放地整整齐齐的简易工事后面,后人对四周的景象指指点点。
“哼,一群乱党,何能成事?”漫天遍野的喊叫声、枪击声原本对人的心里有极强的震撼作用,但在孙传芳眼里,几乎一文不值,他放下望远镜,低声喝道,“呆会听我命令,将革命党放到了跟前再打,让他们尝尝咱们禁卫军的厉害。”
“是!”同样低沉的声音将命令一个接一个地传递下去。
军械库果然没有动静么?非也!在接到大量线报后,陈宦虽然并不清楚革命党究竟何时会发动,但他明白这个日期已经很近了。作为湖北人,他对湖北新军的动态掌握的异常清楚,第一眼就盯上了楚望台这个关键之处。在天刚刚黑下来之时,命令孙传芳率领120人的小分队火速加以占领并布置防御工事。
孙传芳接到的命令很简单——控制军械库,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它12个小时。
面对犹如神兵天将般的禁卫军,原本军械库的守军和宪兵营根本就不敢动手,此时革命党尚未举事,禁卫军手执经过皇帝签发的令谕具有无上权威,守军便乖乖交出了控制权。孙传芳一面将原有人员解除武装后悉数押入库房看守,另一面则拼了命地构筑临时工事,好在军械库物资齐备,构建并不困难。
刚刚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武昌城的枪声就响了起来。
果然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