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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祸水旁引

    第六十五章祸水旁引

    闻得张勋造反被诛、米振标擅动军械查办、姜桂题畏罪自杀、毅军整体解除武装等一桩桩令人心惊肉跳的消息传来,端方只感到阵阵头晕目眩,仿佛天崩塌了一角一般。这些天端方一直感觉自己的眼皮直跳,家人生怕有什么不利变故发生,前天忽然停了,他还不以为然,只当作是虚妄之说,哪想到居然发生了这样的惊天变故。

    若论常理,他原本该是庆幸的。张勋和姜桂题当时在谋求毅军统领之位时都走过他的路线而且奉上了不菲的红包,现在两个当事人既都已身死,该是死无对证,再加又无旁人在场,他根本不必担心受贿一事会抖露出来。但人多嘴杂,有个幕僚为尽责任,轻轻提醒说:“大人,本来此事可告一段落,但国防部通告颇有猫腻,值得回味,他们不说毅军军纪不行、查处不法,只说张勋造反伏诛,这中间区别可就大了。巡防营照例是总督管辖,张勋更是大人帐下官员,虽然咎由自取,但与大人而言干系实大。造反二字如何处理可大可小,小了,大人不过是用人不慎,按律训诫几句,扣上一年俸禄就了事,若是大了,有人趁机发难,大人恐怕就与造反行径联系起来,轻则丢官去职,重则……”

    幕僚没有说完,端方脸色已由青变紫,再由紫变白。虽然表面上极力想保持镇静,也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恐惧,但言语神态间的不自然还是让人一览无遗,幕僚从未见过端方如此失态,当下也被自己所言吓得惊出一身冷汗、坐立不安。

    端方的脑子转得飞快,他极力在思索此事可能的演化过程,却沮丧地发现毫无破解之法。张勋的行径历历在目,要想抵赖都是不能,况且直隶方派去的官员就在当场,他不但亲自听到了张勋“将人杀干净”的叫嚣,也目睹了毅军武装包围酒楼的举动——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虽说时间上王英楷等人暴起发难在先,但仅仅几分钟时间毅军就能反弹如此,没有事先预备好鬼都不信——可见早有预谋,端方作为疆臣竟然不知,昏庸到了何种程度?

    惊惧之下,端方遍问从人:“有何良策可以穰之?”

    幕僚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商议来商议去,十余人居然都想不出万全之策,只能面面相觑。这却让端方越想越慌,越慌越沉不住气,越沉不住气越是焦急,幕僚虽不过寥寥数语,但其所描绘的可怕后果却如山一般劈头盖下来,令人几欲抓狂。

    “都哑巴啦?平时一个个号称通彻经天纬地,到了关键时刻却连一点主意都没有,老子活活养了一批饭桶。”端方怒从心头起,将众人骂得狗血淋头。

    好容易等他喘气歇息之时,有人战战兢兢地说道:“还是得进京一趟,看看朝廷重臣是什么意思,最好能寻求他们谅解,将此案办成一个疏于管教。不过国防部万不可去,王英楷肝火正盛,前次练兵又多有龃龉,大人需慎之又慎。”

    “谁愿进京一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挺身而出,端方大怒:“养着你们这批酒囊饭袋,关键时刻连替我一行之人都没有么?”

    “不是某等不愿行,实在是因为造反一节干系着实过大,人微言轻,纵能见到重臣耆老,对方未必肯实言以对,还得大人亲自走一趟。”

    众皆附和:“非大人亲往不可。”

    端方一阵挠头,半晌才挤出一句:“罢了,我就自个走一趟吧,只是擅离职守,衙门事务如何打理,下面如何交代?如果推说有病,大小官员必定前来探访,反而暴露。”

    “这事好办,大人只消说正在写‘辩白书’,不便打扰,停止办公3日,来访人一律挡驾即可。”

    端方叹息良久,最后下定决心:“也只有如此了。”

    当夜子时,总督府一辆马车疾驰而出,朝向京师奔去。

    端方以往在两江任上,对京师要员孝敬颇多,庆亲王奕劻又是重中之重,现在有事相求他第一个想见的就是大佬。马车到京师后,端方熟门熟路地摸进了庆府,哪知递了帖子、引进中堂之后前来会面的不是奕劻而是载振。

    “四叔,今儿当真不巧,我阿玛还未从军机处回来。”端方排行老四,平素关系好时,载振便称呼四叔。

    端方很不解,方才进门之时门房还报告说王爷今日没去军机处,这会儿怎么又说没回来?当下也不点破,只把来意说了:“振贝子,眼下正是火烧眉毛之时,还请王爷指点一番啊。”

    话是说了半天,可载振哼哼唧唧没个明确话,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更不提解决问题的办法,只管将宽慰的话来回说,甚至还说了一些没营养的荤话。端方恼了,他知道对方在打银子的主意,可眼下正是人命关天之时,哪能如此计较?再说哪一年不给庆王父子“贡献”众多,今天一有事上门,反闹出如此见外的一出,真是让人伤透了心。他越想越火,顾不上那么多,一跺脚,起身告辞,径直去找徐世昌。

    端方前脚刚走,奕劻就从内里慢悠悠踱步出来。

    载振不解地问他:“阿玛,今日为何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不懂,毅军涉案人员的案子已落在岑春煊之手,能好办么?端午桥此来无非是寻求个破解之道,难道还要你阿玛拉下这张老脸去求人?何况岑云阶如此顽固,我去了也是白搭,干脆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那他的事情咱就不管了?”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最多只有等岑云阶将处置结果上报皇上时才能插嘴一二,可哪有他那么性急的?”

    这段时间朝廷大政主要在于官制改革,学部改成了教育部、度支部改成了财政部、法部改成了司法部、吏部改成了职官部,虽然只是名称变动,但其结构体系、使命职权不无更改之处,徐世昌忙得不亦乐乎,一直在军机处办公,很晚才回,刚刚前脚到家,门房就走了上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帖子:“老爷,这位客人等您很久了,怎么劝也不肯离开,非要见到老爷不可。”

    徐世昌定睛一看,直隶候补道徐用仪,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怎么会有这号人?他越想越奇怪,现在居然还有这等执拗之人,当真是少见。徐世昌原本不想见,但想着人家既然来了,还等了这么久,不见不好,横竖是个候补道,见他一面又何妨?

    一见之下,徐世昌震惊不已,居然是端方!而后者早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看见徐世昌进来,忙不迭站起,差点连椅子都带倒。

    “午桥,你不在天津,怎么跑我这里来了?”清代旧制,疆臣擅自进京当受处分,端方不敢声张,所以特意用了个“直隶候补道徐用仪”的假名,还好没错过。

    甫一见面,端方也不解释,只长揖到底:“徐中堂救我。”

    “啊?”徐世昌大惊,连忙将其引进书斋,问道,“什么大事将你弄得如此狼狈?”

    “还不是张勋这个孽障!”端方一提起来咬牙切齿。

    “张勋咎由自取,与你何干?”

    “我是无干,可言官绝不肯依,若是参劾我用人视察、施政失当,恐怕就完了。徐相现在简在帝心,就请在皇上面前为我说上几句,从轻发落如何?”奕劻本是首席军机,但此次官制改革主持却是徐世昌,权倾朝野、红得发紫。

    徐世昌闻言苦笑:“午桥,实不相瞒,为官制改革一事,我现在忙得都快焦头烂额,哪还顾得上这些?非是不肯帮忙,实在是有心无力。你要知道,官吏查办照例不是我的本分,是……”

    “岑云阶?”

    “对!军机中岑云阶独掌监察大权,皇上信任有加……”

    “唉。”端方悔恨不已,连连叹息。庚子国变后,慈禧因为有感于岑春煊救驾之恩,对其一再超擢提升,当时端方在山西布政使任上已有好几个年头,好不容易盼着前任巡抚出缺想继任,没想到岑春煊从天空降,硬生生夺了他口中之食。岑春煊不但夺了巡抚之位,还因其刚正不阿的性格与山西一批官僚产生了不小的摩擦,端方原本心里有气,自然极盼着对方栽个大跟斗,对各中纠纷冷眼旁观的多,冷嘲热讽的多,两人关系也就差了许多,现在经徐世昌一提起,他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真怕岑中堂公报私仇。”

    “午桥,别人我不敢说,岑中堂为人还算豁达,不像他人,你去拜见无妨;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这样之人,你也该早去打声招呼,否则更是僵持局面。”

    端方犹豫半天,仍然抹不下面孔,下不了决心。

    徐世昌眼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继续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除了张勋一事,你在直隶任上的财政清理将来也要岑云阶过目,大家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死扛?要不我陪你去?”

    “不不……岂敢劳动菊人兄大驾。”徐世昌已很给面子了,端方也不想在他面前露怯,便道,“既如此,我就去一趟。”

    岑春煊的府邸却不太引人注目,端方打听了半天才找到。到了府上,他不敢再玩“直隶候补道”这样的花样,老老实实掏出了自己的名帖递上。

    接到通报的岑春煊不多时就跑了出来,隔着老远就打起了招呼,眼睛眯成一条缝:“什么风把午桥兄给吹来了?”

    看到对方这般模样,端方忐忑的心平静了不少,一边笑呵呵寒暄,一边上下打量着岑府。岑春煊异常俭朴,书房也不大,比起庆王府无异于天壤之别,就是比起徐世昌也有很多不足。他心里暗自琢磨,怎么开口呢?

    哪知刚刚坐定,对方忽地捧着肚子叫了起来:“午桥,实在对不住。我腹中忽然疼痛,急欲出恭,去去就来,请稍候片刻。”

    “好,好……”——废话,能说不好么?

    岑春煊急急如厕而去,端方闲坐了一会,心里空荡荡的觉得没底,再加上岑府书斋无任何古玩架设,让他觉得分外无趣,只好干坐着喝茶,眼睛直在书桌上打转转。忽然他眼前一亮,拿起了桌上放着的几本折子。按常理,言官所上条陈一般只专折呈递给皇帝过目,但林广宇既然百事繁忙,岑春煊又专掌监察重权,许多折子递上去以后粗略批阅了一下后便发给他跟踪处置。

    随手翻开两本,端方阵阵心惊肉跳,上面全是弹劾他骄横不法、恣意妄为、收受贿赂、任人唯亲等各项罪状的言语……林林总总加起来,若全部属实,开刀问斩的刑罚都够了,一看落款,果然是言官手笔。这还不算,更让人魂飞魄散的是上面还留有林广宇的朱批:“着岑春煊核查后回报于朕。”

    怎么办?难道天真要亡我?端方忽地想起徐世昌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和极力主张他来拜见岑春煊的话语,心里跟明镜似的——徐菊人怕是早听到了风声,所以才指点自己前来,真是侥幸。一想之下,端方对当年山西争斗之事悔恨得无以复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几乎万念俱灰。

    但他脑海中一个声音很强势:不行,老子宦海沉浮半生,辛苦多少年才熬到现在这个位置,绝不能这样白白丢弃、身败名裂。绝不能!

    可怎样才能让岑春煊缩手?收买无疑是良策。可对方难收买是世人皆知的。钱?肯定不行,岑春煊不爱钱是出了名的,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在钱上打他的主意。名?岑春煊名列军机,外号官屠,民望已足,自己哪还有名可以给他?色?更像无稽之谈,岑春煊年富力强,但从未听说其风流韵事,可见“需求”不足,再说猝不及防之下哪里去物色这样的美女?端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招数,急得后背都被浸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岑春煊终于跑回来了,连连拱手:“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不过现在身子倒是舒服多了。”

    “云阶兄,实不相瞒,兄弟当年糊涂,这次是特意来赔罪的。”端方站直身子,恭恭敬敬行礼,倒把岑春煊吓了一大跳,赶紧扶住,“午桥莫开玩笑!”,嘴上如此说,心里直犯嘀咕——有必要冒擅自进京风险专程给我赔罪么?

    端方扬起头来,言语中已带着七分哭腔:“云阶兄,毅军事发,兄弟听说是您主持督察,万望高抬贵手啊!”

    “啊!”岑春煊怔在当场,支支吾吾半天后才说,“你听到风声了?”

    “我听到有人上了条陈,专门弹劾我。”

    岑春煊叹了口气,递过去一本折子:“喏,就是这本,你先看看吧,皇上嘱我核查,我也正闹心呢?”

    端方接过条陈,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忽地发现这不是那本弹劾奏章,反而是岑春煊自己写的条陈,他起初还以外自己看花了眼,再定睛一看,署名果是岑春煊三字。上面列举了协办大学士、新任邮传部尚书那桐的种种劣迹,要求皇帝严办……

    望着端方目瞪口呆的模样,岑春煊脸色居然有一丝笑意,少顷发觉不对才“恍然大悟”地纠正道,“弄错了,弄错了,该是这本。”一边递过来另外一份,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交代”道:“这事极为缜密,你可千万别透露出去,若是给那桐知道,你、我都……”一边笑,一边用眼神打量着对方。

    端方也是久经考验之人,看着这番眼神心里已明白了大半,忽地一机灵,读懂了岑春煊的潜台词——官屠要拿那桐开刀,限于声势不足,极欲找人帮忙,如有疆臣联名,效力自然要大得多,而自己不就是送上门的帮手么?

    端方沉思了许久,左右权衡了一番,觉得似乎可以做一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