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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推心置腹

    第三十一章推心置腹

    郑观应熟门熟路,不多时便和岑春煊在一家酒楼门口停了下来,望着门口那块“晚风阁”的匾额,岑春煊笑问道:“此处有何典故?”

    “江边风大,夏日晚间如果来此次用膳,往往清风徐来,令人顿生心旷神怡之感,纵有焦躁烦热,吹拂之下也可安神。同时,推窗放眼出去,江上皆是轮船灯火,星星点点,用到精妙处其悠然自得又添奇妙。”郑观应笑称,“在招商局任事许久,凡有心浮气躁之时,便来此处小斟,点一、二精致小菜,不多时便可复归恬静。故此处虽不甚奢华,气魄亦非宏大,仍觉特别。”

    “倒也不必一味求大求奢。”岑春煊大笑,“某今日也要见识一番。”

    郑观应看来和酒楼的老板很熟,甫一照面,老板便迎了出来,招呼道:“郑先生今日来得倒早,日头还未偏西呢……”

    “呵呵。”郑观应一边笑,一边答道,“今日有个旧友抵沪,听此处大名,非要来见识一番,倒是叨扰了。”

    “先生如此说,倒是小店的荣幸了。”岑春煊虽也身着官服,但年纪比郑观应小上许多,模样亦是随和,老板看不懂他身上一品大员的补服模样,只道是个寻常官员,举止言谈颇为随意。

    “郑先生还坐老地方么?”

    “是。不过我这旧友喜欢清静,上面最好不要再安排其他客人了。”

    “行!现在本不是用餐之际,来人甚少,先生尽管放心。”以往郑观应谈大生意时同样也是如此吩咐,老板心领神会,言语也不啰嗦。

    在面江的一间雅间坐了下来,果然如郑观应所说,不多时便感觉江风徐来,岑春煊换上轻薄便装后更觉神清气爽,哈哈大笑:“果然名不虚传。”

    “方才僭称大人旧友,万望恕罪。”

    “客气,客气,若真是郑先生旧友,倒是岑某有幸。”

    “大人折杀……”

    “不必多礼,称呼我云阶或岑先生便可。”

    虽然感觉别扭,但郑观应还是尝试着叫了一声“岑先生”:“沪上小菜虽然出名,但味道偏甜,久处京城或初来乍到之人必不习惯,我让他们准备淮扬风味。不过上海城隍庙附近的小点心,如生煎包、小笼包最是出名,却可品尝一二,此处虽不起眼,但所做点心颇为地道,吃上去油而不腻、柔中带湿、嫩滑可口……”

    “甚好,甚好。”岑春煊微笑,“我在沪亦有时日,深知这两者妙处,在京之时每日烧饼油条已觉吃腻,今日正好换个口味。”

    “江里鲜货众多,又以白条最为出名,足可品尝一二。”

    “是何做法?”

    “先以生姜、火腿、开洋、鞭笋四味清蒸,待九分熟时取出,淋之以酱油、葱花、鲜汁灼热之汤,如此则香嫩无比,既无鲜鱼固有之腥味,又有腌鱼缺失之鲜活,保留鱼肉本味,不似红烧、油炸、深煮等其他烹饪之法将鱼味破坏。此法原名粤式蒸,但与粤式蒸以油汤浇灌又有不同,可保留鱼之清淡……”

    “一说之下,食指大动矣。”

    又扯了两句闲天,话题逐步转到了正事之上:“公可知某来意如何?”

    “然!某虽年逾六十,几经沉浮,但头顶一个盛字却无论如何也抹不掉。”郑观应苦笑,“盛杏荪既在颐和园避暑,某亦时日无多。今日之事,无某未必无盛,无盛必然无某!”

    岑春煊只笑,不置一词,待对方长吁短叹完毕,递过来一物:“先看信再说。”

    信却是康有为写来的,除一通叙旧外,重点对郑观应当日义举表示了感谢——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梁避难国外,时间仓促,根本顾不得家眷。梁启超还好,康有为家眷全部沦落香港,衣食无着。郑观应当时正在广州任职,便托人带去100个银元以解燃眉之急;再后来,郑观应抵沪后利用自己的关系,保护了一批在沪康门弟子,或是劝其“速去,勿留沪贾祸”或是劝其“回乡下读书,将来国家总有用汝处”,现在康、梁复起,声势更隆过10年前,此笔政治投资可谓获益丰厚。

    郑观应并不赞成康有为在维新变法时的所作所为,但在当日恐怖中仍有此义举,尤让人觉得难能可贵。但他粗粗扫了一眼后,脸色并无多大变化,只道:“康南海有心为我开脱,语多保全,他是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着实是盛党啊……”

    “就知道你会如此说。”岑春煊仿佛早已料到这种情况,又笑着递过来一本书,“请先生再看。”

    一扫封面,《盛世危言》四个字跃入眼帘,郑观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在这本凝聚了他大半生学术思想的着作里,他寄托了无数的理想,可惜时间愈久,愈觉得距离目标越来越远。

    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接过书,只道:“这却是拙作,颇多狂悖之言、大逆之词,今上仁慈,不以言辞加害,否则某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不接过去看看?”

    “不必再看,书中之语我几乎倒背如流,今日回想,只觉白云过隙,世事如常,某已心疲神倦。”

    “当真?”岑春煊拊掌大笑,“仔细看看,绝对大有所获。”

    郑观应将信将疑地翻开了书页,果然是他熟悉的文字,唯一不同的是,在许多页面上却有圈圈点点的记号,很多页上还夹杂着只言片语的批注,如“此句甚妙!”、“用语精辟”,“此为国家大害,当改之……”等等。

    “这是……”郑观应有些疑虑,难道是岑春煊看后的批注,否则又怎么会?

    “看书之人断言,郑观应身是盛党,所行亦是盛党,但所思绝非盛党!”

    宛若一个晴天霹雳,郑观应怔在当场,仔细地思考这句话。

    “评注人又言,盛宣怀所谓商办,实是买办,是名自立自为之商办而实为仰人鼻息之商办,无非挟商以要官;郑观应之商办,是真商办,是奋起抗争、固我利权之商办,是以商济官;盛宣怀也嚷商战,但其商战,动辄以妥协、败退、动摇为能事,以摇尾乞怜为常态,以妥协换个人地位、名声昌隆;郑观应所主张之商战,是真商战,是为着民族经济、国家民生而进行的真抗争,虽也有妥协、退让,却是力有不逮之时的权宜之计、策略之计,是假妥协而真蓄力,他日仍有后招……”

    郑观应老泪纵横:“30年矣,三十年得一知己,某死而无憾。”

    “故此,郑观应虽是盛党,但盛宣怀只能用其皮毛而不能用其精髓,只能用其守成而不能用其开拓,只能用其维持而不能用其创新——譬如一尾仙鹤不幸成长于鸡窝,小时不觉有异,但长大成熟之后,便觉鹤立鸡群,然鸡却以自己不能飞为常态,拼命阻挠、破坏仙鹤之飞翔,久而久之,鹤愈发成鸡矣……”

    郑观应坐立不安,站起身来,对岑春煊深深一揖:“先生言辞精妙,请受郑某一拜,可惜年已老朽,时日无多,不然定执弟子礼以奉左右。”

    “这话却不是我所说。”

    “哦?那敢问何人也?”

    “此人名讳……”岑春煊咳嗽一声,“公真要打听?”

    “是!所谓30年得一知己,夫复何求?《盛世危言》一书,传诵者甚多,毁之、誉之皆有,然文章传世,后世自有公论;唯老夫与盛杏荪关系一节,从未有人如此评述,某肃然动容,极欲打听。”

    “那么,我便说了。”岑春煊清清嗓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此书批注之词,亦是皇上御笔……”

    “啊!”郑观应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然后一撩长袍,面北而跪,行九叩大礼,口中喃喃自语,“圣君如此厚爱……”

    “此次前来,众皆以为某南下只为查办盛杏荪,其实不然,盛所作所为天理昭昭、证据确凿,根本用不着本官去查。所虑者,无非是几处产业。汉阳铁厂是一家,虽是张南皮所管,但盛宣怀烙印颇深,自然要过问;招商局不必说,是盛之后院;中国通商银行,是盛之前台;其他如电报局、铁路等等,皆在此列……”

    郑观应犹豫了半天,才道:“某有一言,钦差大人愿听否?”

    “请讲。”

    郑观应便说出一段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