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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勾心斗角

    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

    ……

    前两条都好说,众人均无异议,第三条的前半条众人也赞同,所分歧者,无非后半条。张之洞便认为这是要算各省的老帐,是要推倒重来,给地方难堪。仔细思考也不奇怪,张南皮在湖北近20年,素有“屠钱”称号,与岑春煊的“屠官”并称,花钱如流水,其中擅自截留、移挪、侵用、挤占的公款数目大得吓人,连他自己都未必说的清楚,这个老帐算不得――算了便可能是身败名裂。

    但载泽的议案一提,特别是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后,气氛已经大为不同了。皇帝一出言询问,六大军机倒有三个先赞同了。善耆、岑春煊、载沣均持赞同意见。善耆一直是主张中央集权的亲王,对地方尾大不掉颇为反感;岑春煊是惯例的清算舞弊狂,凡要出大事的提案他都喜欢,唯恐水还不够混;至于载沣,根本就没有什么定见,原本是无可无不可的,只因为瓜尔佳氏的谆谆教诲――“王爷万事不可擅自作主。凡皇上赞同的你都要赞同;若一时看不清楚皇上是什么意思,便看肃王爷和岑云阶的表态,他们如果赞同你也得赞同,只有他们都反对你才能跟着反对……”一看善耆和岑春煊已经赞同,他迫不及待地站出来表示同意。更何况载泽和载沣交情非浅,醇亲王潜邸时载泽便是座上宾,对这个堂哥的本事和手腕,载沣是相当佩服的,就是论交情自然也打心底同意。

    剩下的三人却是各有各的难处。张之洞因为“屠钱”的名声在外而生怕引火烧身,怎样都不敢赞同。徐世昌是因为借口北洋的收支帐目混乱甚至超过以前户部的北档房(经营国家收支的帐目),根本无从清算。但底细他却清楚得很――自从李鸿章任北洋大臣,设立淮军银钱收支所开始这便是一笔烂帐。不管怎么说,李鸿章交卸时收支还是平衡的,盈余款有四百万两之多。庚子国变以后,袁世凯接了李鸿章的衣钵,短短几年非但这笔盈余被他消耗干净,甚至接收天津时联军移交的上百万公款也在几个月内不翼而飞,等到杨士骧接任,光是有案可查的亏空便达到七八百万以上,无案的更不计其数。要查,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翻旧账,也翻不了旧账――这是一条潜规则,更何况这条潜规则还涉及到他自己――他原是袁世凯的总文案兼智囊,虽然未必清楚每一笔款项的去处,但却知道大致方向――早就被袁世凯用于上下打点了。说一句赞同很容易,但自己都有可能陷进去。至于奕?不赞成,则是因为北洋的钱他也用了不少,拔起萝卜带出泥,深究下去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3vs3,双方势均力敌。只是局面有些微妙,三人不赞成归不赞成,却不说。徐世昌不吭声,奕?也不吭声。张之洞刚想开口,冷不防刚才起来后刻意站在他身旁的载泽忽地摊开手掌示意,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字“公慎言,否则自湖北始!”,张南皮虽然老眼昏花,这几个字还是看得清楚,倏然一惊,当下就闭口不言。

    三人反对,三人不言,气氛一时竟似跟凝结住了似的。

    皇帝忽然开口:“那桐,你是什么意思?”

    那桐外号“候补军机”,虽然只是大学士而没有军机的名分,但凡军机开会他是必到的,所以称“候补军机”。

    那桐先看看奕?这边――对方摇摇头,再看看载泽这边――恶狠狠地瞪着他,他早已心里打鼓。赞成也好,反对也罢,肯定要和一方闹翻。偏他哪方都不敢得罪,只好支支吾吾地说:“臣也没个定见,只想皇上圣明……”

    笨蛋!――反对的在骂他。

    白痴!――赞成的在笑话他。

    很好!――这是皇帝心里的想法。

    “既然军机各抒己见,谁也无法说服谁,那朕便独断一回。”张南皮心里止不住腹谤:皇上都不知道独断多少回了,还一回?谁信?

    “载泽,督查官你有没有选好?”

    “还没有,待臣回部计较后再行保荐。”载泽大喜,皇上这是准了。

    “不必了。”这话一出口,载泽脸色大变,难道说不准?张南皮却开始露出了笑意。

    “朕有个属意的人选,便让他担纲,度支部不得插手。”少顷,皇帝便说出“熊希龄”三个字来,“便让他来做,人员由得他挑,荣庆挂帅,奉旨清查!”

    “什么?”反对者却傻了。熊希龄原本在戊戌时受“革职,永不叙用,交地方官严加管束”的惩处,幸亏时任湖南巡抚的赵尔巽慧眼识英才方没有将他埋没,五大臣出国考察时,熊希龄作为二等参赞官随行,与杨度合谋,交出了老大一篇立宪考察报告。赵尔巽接替徐世昌督东三省后,因他素来精通理财,便保举他出任奉天盐法道,任命却是一直未下达,原来皇帝另有重用。

    至于荣庆则更是让人叫苦不迭的人物。他与端方、那桐合称旗下三才人,但与后两人不同,严格自律,清廉的几乎过分,时人说想疏通荣庆还不如疏通阎王来得方便。

    载泽大喜过望,虽然皇帝明着把度支部一脚踢开,也不让他安排人选,但无论熊希龄也好,荣庆也罢,都是他所尊重的人物。当下连连赞同:“臣膺服,这样一来也免得有人说我们度支部挟私报复!”

    挟私报复?这是在骂谁?众人暗自猜想,嘴上却出奇地统一:“皇上圣明。”

    “第二条,清查一节便先挑直隶试点。直隶近在京畿,又是天下诸省之首,理应做出表率来。端方,你意下如何?”

    阶下的端方一直在留意众人的争执,刚才议的事轮不到他插嘴。眼下听皇帝说起这节,当然高兴。直隶的财政损亏他虽然不完全清楚,但隐约也听说有1000多万的窟窿,原本想着自己接任后怎么填补,这一查直隶,便是雪中送炭。等于是先替他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能不高兴么?――穿越前中国许多地方官上任后先挤去前任留下的水分便是此理。

    但他又不能表现的太过积极,一方面自己在两江或多或少也有些问题,另一方面则是如果表现太过积极会被人误认为落井下石,琢磨了半天他才挤出一句:“既然事关《九年预备立宪筹备纲要》大计,臣自然一体赞成,按圣意行事。”

    老狐狸!

    “你能这般想便不错,没枉朕的拔擢。”皇帝转过头,“王商,去把熙荣唤来。”

    不多会,御前一等侍卫熙荣便进了养心殿,他也是筹备中的禁卫军核心骨干。

    “熙荣,朕命你率100名御前侍卫听候直隶财政督查官荣庆与熊希龄差遣,全天待命,不可差池。”

    “朕待会给你一道上谕,待端方附署后你带人先行将北洋有关财政公文、档案全部搬运至颐和园妥善保管,日夜看护,将来如短少一件,你自己去午门外候斩。”

    “朕赏你一面皇命金牌,督查官要查何人,你便听命将人拘传至颐和园盘问,若有差池,同样午门外候斩!如有人阻拦,可一律先斩后奏!”

    皇帝疾言厉色,连连下令,熙荣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曰“是!”后便大踏步地走了。

    众人心惊肉跳,这是什么办法?杨士骧进了颐和园,现在督查官再进颐和园,那地方成什么样了?

    看来皇帝要来真的。钦定人选,隔离审查,保护档案,调查人员……整一套流程一气呵成,滴水不漏。张南皮再次疑惑起来,站在皇帝背后的高人究竟是不是他?

    “关于李德顺的案子,高润生上了参劾的折子,岑春煊又弹劾杨士骧……现在民怨沸腾,还是要彻底清查一番。是非都得给商民一个公道。”

    “皇上圣明。”

    “吕海寰这个总办大臣也着实窝囊,便先开缺,让他回家好好过年。津浦路的总办大臣由孙宝琦接任。”皇帝开始点将,“那桐。”

    “臣在。”

    “各大军机都有要务在身,这个案子便由你和载洵两人全权查办,你主他从,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臣遵旨。”那桐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奕?和徐世昌也大大松了口气,既然那桐为主,载洵为辅,这事情便好办了。载泽满脸的困惑,怎么让这两人搭档,皇上什么意思?想追问却又不敢,这一腔疑虑只能暂时放在心中。

    咱们先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