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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果断决策

    易水萧萧西风冷,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

    福昌殿里只剩下林广宇一人,愁肠百转,虽然已经对付了众臣,却丝毫不敢懈怠。方才又是哭丧,又是布置,还要应付袁世凯、张之洞两只老狐狸,直感觉心力交瘁,不堪重负。这等棘手场景,不消说他从未经历过,便是真正的光绪又何尝见识?身边无一个心腹,眼前无一人可以商议,勉强靠着皇帝的威严和对政治的领悟力才堪堪支撑下来,身累、心更累。

    政治果然是折磨人的好办法,只是眼下不是玩弄权术,操纵群臣的闲暇时光,却是的的确确为了身家性命、前途国运而努力一搏的千钧一发,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什么叫孤家寡人,这就是孤家寡人!

    终于彻彻底底的亲政了,可是这个政怎么个亲法,却是让人头痛的问题。“一朝天子一朝臣”,光绪这皇帝已经做了30多年,但现在究竟还有多少听命于他的朝臣呢?满朝的亲贵,都是慈禧安排下的亲信心腹,没有一盏省油的灯,更不用提袁世凯-奕?-那桐这种利益共同体了。

    怎么办?要想重获权力、操控中枢,没有得力人手是不行的,该找谁帮忙呢?

    隆裕是排在第一位的人选,地位尊崇又是太后系的人马,只是她一介女流,管理后宫的权威倒是够了,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却不大,不过林广宇对皇宫日常事务丝毫没有感觉,有个人帮助主持足以安定后宫大局。

    载沣是皇帝的亲弟弟,既有醇亲王的爵位又位列军机大臣,最近还刚刚被授予摄政王的头衔,按说应该炙手可热,可他却是个空架子权臣,地位虽高却无半点实权,再加上懦弱的性格,注定成不了气候,林广宇想了一下也否定了。

    再想下去,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既忠心可靠又出类拔萃的心腹。以前倒是有个帝党,可是随着六君子的人头落地和庚子国变,已经老的老、死的死、散的散,根本不成气候;康、梁的保皇党倒是不错,既有号召力又有人望,只是路途遥遥、远在日本,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他们还是钦犯的身份,虽然可用皇帝诏命加以解除,但毕竟牵扯了太多的前尘往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却难。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林广宇对康有为的政治才能并不看好,这个维新变法的旗手,煽动力和鼓舞性是一流的,但执政经验却可以倒数着来排,慈禧死前的话很对――“康有为狂悖之徒、言过其实,不可大用”。

    暂时找不到决定性的依靠力量,林广宇坐直了身子,摇着头只叹气,没有实力拿什么和人家北洋系相抗衡!今儿凭藉着手段软禁了袁世凯,可如果没有后续动作,老这么关着也不是办法,迟早得把他放出来――可是放出来还有把握再收回去么,他没这个信心……

    “禀告皇上,铁良大人求见。”今儿福昌殿的太监算是倒了霉,折腾到这么晚还不能睡觉――皇上都不睡,做奴才的敢睡?不要脑袋了?

    “宣……”

    铁良原本秉承慈禧的旨意是去进行京城护卫力量的大调动。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他照理是应该等天亮后再进宫覆命的,但路上居然碰到了快马奔驰的传旨太监高海昌。深夜奔马本来就够引人注目,再加上两人相熟,铁良得知这么大的变故后哪还顾得上睡觉,拍马就向皇宫奔来。

    “老佛爷,奴才来晚了……”铁良跪倒在地上号啕大哭,戎装着素,面上一脸悲怅。

    “铁良,你起来罢。”

    高海昌只告诉他太后驾崩,没敢说皇帝已经康健的消息,待他看见皇帝光绪好端端地坐在殿上之后,立即目瞪口呆,不知所以,不过嘴上反应却是迅速――“谢皇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出去办了趟差居然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老佛爷说没就没了,传说中重病缠身、活不过四天的皇帝居然好端端地坐在面前,而且还掌握了权力。

    “铁良,朕正有事找你。”这话林广宇其实说得言不由衷――他刚从瀛台出来,即便有后世的大局观,对于错综复杂的政治角力如何能一上来就全面把握?只是铁良的出现却是一个契机,让原本懵懵的林广宇如醍醐灌顶般突然醒悟――现阶段的根本性任务并不是维新或者改革,而是保住权位,掌控中枢。只有留得有用之身与无上权力,才谈得上下一步动作。要掌权,则不能不反袁。因此,某人对于维新的态度如何现在无关紧要,只要在反袁上有共同点便是现阶段可资利用的角色。

    在政治上,袁世凯继承了李鸿章的衣钵,在朝廷内外形成了极大的关系网,奕?父子、那桐、徐世昌、李莲英等皆是他的羽翼,唯有召拢宗室中的仇袁势力方能与之抗衡;在军事上,袁世凯借着小站练兵的契机,拥有了对北洋六镇的控制力,急需找一个能够在军事上抗衡乃至制约袁世凯的人选。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铁良都是恰当的人选――他是满族亲贵,反袁立场不言自明。他参与了新军编练,和袁世凯一样是襄办大臣,对于练兵既有经验又有办法,对于各部的影响力也在,实在是进行下一步动作的关键人物。当然用铁良也有一定的隐患――他是奕?一手提上来的人物,后者对其有栽培之恩,存在着与奕?沆瀣一气的危险,林广宇决定再思量思量。

    “禀皇上,奴才按太后的懿旨出宫办差,现在刚赶回来覆命,没想到……没想到……”说着说着言语又哽咽起来。

    “天有不测风云……朕也是没想到。”林广宇继续问,“你办的什么差事?”

    “太后让奴才把段祺瑞所属的第六朕调回涞水,换臣直接统属的第一镇入城拱卫。”

    “办成了么?”

    “成了,奴才费了不少力气,答应给他部队每人二两银子,二双新鞋,一套新装……段祺瑞这才答应走。下午时分第六镇的先头部队已经坐火车走了,其余部分估摸着到明天也该走完。”铁良又补充了一句,“赏给他的东西也随车一并给了。”

    “好,很好……这差事你办的不错。”林广宇点点头,“段祺瑞走后,京城还有谁的部队?”

    “就只剩下第一镇了。”铁良解释道,“按太后的吩咐,第一镇也是要同样赏赐的,可奴才为了打发段祺瑞,先把东西给第一镇了,第一镇的那份还没着落呢。”

    林广宇大喜过望,这什么意思?这意味着京城的武装力量只剩下第一镇了,这可是从京旗常备军发展而来的武装力量,北洋烙印不是那么深,如果掌控的好完全是听命自己,可以有效利用的军事力量,想想不放心,还是再问一句。

    “第一镇可靠么?统制官是谁?你能不能指挥如意?别到时候又听袁世凯的。”

    “请皇上放心,第一镇统制官是何宗莲,兵马大部分都是咱们旗人哩,都对皇上忠心耿耿,哪里肯听他袁世凯的?”

    “这就好!这就好!铁良,皇太后过世,京城躁动,百姓不安,为防宵小捣乱,朕命令何宗莲连夜带可靠部队入城,拱卫京畿。赏银提高到每人5两,衣服鞋子等以后再发。”

    “谢皇上的恩典!请皇上放心,这差事奴才马上去办!”铁良一听皱了皱眉,京城将有大变?皇帝亲政,要拿袁世凯开刀?

    “带卫兵否?”

    “带了,一共20人,都在宫外候着,皇上的意思是?”

    “带械否?”

    “都带了。”铁良忽地意识到不妥,连忙跪倒磕头,“非是臣逾越,实则今日宣慰第六镇官兵所需,群情激荡,以防万一。原本臣打算天明后再行复旨,怎奈路遇高公公,一惊之下不及遣散众人便至大内,请皇上明察。”

    “无妨,陆军部尚书有20卫兵随行亦是平常,卿之忠耿朕心中有数。”林广宇宽慰他,“朕给你留2个卫兵,其余18人全部听朕指挥。6个人给我看住宫门,谁敢私自进出一律格杀勿论,还有12人给我宫内戒备,特别是袁世凯在的东昌廊一带,专门派4个人给我盯着,绝不能让他逃出去……得,你马上把人传进来。”

    “喳!”用不着铁良亲自跑一趟,一旁的小太监拿了手谕便去宫门处放行了。

    没过多久,一个英俊锐气的年青军官领着人马鱼贯而入,马靴锃亮、腰间的武装带和军刀虽然已经取下,但腰板尤为挺直,上身呢子军装一尘不染,甚至连点皱褶都没有,双目炯炯,神情肃杀且严谨。众人见了皇上,立刻跪下磕头,山呼万岁,整齐划一、令行禁止。

    “皇上,他叫良弼,是红带子的宗室,镶黄旗人,故大学士伊里布之孙。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通晓军事,现任陆军部军学司司长兼参议上行走,太后的差事就是他和奴才一道去办的。”铁良估计皇帝不认识良弼,连忙介绍。可他哪里知道,此光绪已非彼光绪,对良弼可谓知根知底――这是多次拒绝老袁百般拉拢的军事人才,是铁杆的、比铁良更为激进的反袁派,妙啊……

    “都平身,良弼你留下,其他人先到殿外等候。”

    “奴才遵旨。”进来的时候井然有序,出去的时候同样井然有序,看得林广宇心痒痒,这大清国的军队都要这样就好了。

    “铁良,朕交代你的差事抓紧办,良弼我另有言语交代。”

    “回皇上,奴才在大内也用不得卫兵,就全部留下听候差遣,奴才马上去调第一镇。”

    殿内只剩下了良弼,林广宇上下打量着对方,一时倒也不急着说话。良弼初与皇帝目光相接,只一瞬便低眉下去,神情甚是恭敬,这是一种自然的,油然而生的尊敬,仪态却仍是军人傲骨,直挺挺地站着,没有半点卑躬屈膝,不愧是清末满人五杰。

    不错,这是我想要用的人。

    “国有大奸大恶,臣当如何?”

    良弼一愣,没想到皇帝劈头就来这一句。

    “臣以为,当请天子诛之。”

    “若该贼欺君罔上,手握重权,堵塞言路,该如何?”

    “臣愿提三尺剑亲手诛此贼,上符国望,下慰民生。”

    “汝以为谁为大奸大恶?”

    “袁世凯!”回答掷地有声。

    “袁世凯?”虽然对良弼的反袁立场并不怀疑,但林广宇决定再试探一番,“朕虽久困瀛台,但亦听说袁世凯对卿颇为看重,曾三番五次聘卿出任要职,如此赏识,汝为何反说其人为大奸大恶?”

    “皇上圣明。此正老贼包藏祸心、阴收羽翼之企图。我大清自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者为数不少,回国后即便重用至多出任管带(营级),老贼第一次来聘,便要某出任标统(团级),被婉拒后又邀某出任协统(旅级),如此三番五次,还有不薄金银厚礼……某疑心早起,暗地调查后发现,所谓北洋陆军实则已变成袁世凯之私军,官兵上下但知有袁宫保不知有大清,更有部队供奉老贼长生牌位,日日上香祈福的故事――臣据此断定袁世凯有不臣之心,所谓招揽重用臣,无非将来篡权夺位时妄图借助臣满人之身份,宗室之地位或为其鞍前马后,或为其摇旗呐喊……臣虽愚钝,犹记自己为爱新觉罗之后,要保祖宗江山,怎可拱手相让他人?老贼可以迷惑他人,却骗不了我良弼。”

    林广宇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吼:“袁世凯无法无天!卿有何良策?”

    良弼走上前一步,再度跪下磕头:“臣垦请皇上以霹雳手段行非常之事。”

    “杀之何难?但杀了以后呢?”林广宇脸颊微红,呼吸急促,显然有些激动,其实那是紧张,“卿何以教朕?”

    皇太后驾崩,皇上亲政不过数个时辰,杀机已现,留我下来原来是如此用意。良弼心中对于皇帝的印象完全改变,这哪是懦弱无能、瞻前顾后的皇帝,这分明是深谋远虑、杀伐果断的帝王之气。祖宗幸甚,我大清有如此皇上。

    良弼咬咬牙:“臣以为,袁贼外结奥援、内聚朋党、广揽羽翼、手握军权,隐然有不臣之心,其狼子野心跃然纸上、昭然若揭,今日不诛,久后必受其害。虽先太后在日对其重用有嘉,但据臣体察,太后亦对其多方提防,命铁良大人收其四镇兵权已见端倪。然袁贼气候已成,树大根深,如此敲打并未伤其根本。虽满朝皆知其人大奸大恶,无奈大权旁落、无力铲除,袁贼手段高明,善于翻云覆雨,亦屡屡逃脱查究。原本应该明正典刑,交付有司论罪处刑再诏告天下,但臣窃以为袁贼羽翼众多,又有洋人为奥援,如拖沓时日、正大光明,反倒不能置其于死地。不如选一忠勇志士,申明大义,妥加体恤,由其手刃此獠。袁贼死后,即便群情汹汹,陛下不过让该志士出面顶罪而已。虽不能揭示其大奸大恶,甚至还要加以抚恤,但只要诛杀了袁贼,局势便可稳定。此后若干年间陛下可逐一剪其羽翼,待大局转危为安之际便可为志士平冤昭雪。”

    “袁世凯久怀操、莽之志,意图不轨,朕早已知详,现皇太后不幸驾崩,内外多事,更不可不防。然干系甚大、牵连甚广,如何发落尚待思索。”杀袁世凯太过于重大,林广宇不得不谨慎再三。

    “臣以为袁在大内仅单身一人,若能以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何忧此节?”

    有幸啊,没有看走眼!林广宇心里叹道:这是真正的铁血汉子!“卿是要朕依圣祖康熙爷擒鳌拜前例?可惜朕无康熙爷手段与能耐,颇费思量……若朕早有定见,10年前便不是如此下场。不过袁世凯已被朕略施小计困于大内,只虑其耳目众多,大内亦有暗线,朕心颇为踌躇。”

    经过刚才的一番问答,良弼对皇帝的印象已大为改观――皇帝已经不是昔年毛毛躁躁、做事不计后果的鲁莽青年了,可杀袁一节干系太过重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皇上比之康熙爷如何,臣不敢妄加评论。但臣以为袁即有滔天权势,仍不足与鳌拜相提并论,杀之何难?况陛下现今做法已与袁贼势同水火,总有摊牌一时,夜长梦多,不如从速!”良弼忽地用额头将地砖碰得“怦怦”响,“臣方才已明心迹,愿为皇上效死命!皇上,皇上,早下决断啊!”

    沉默片刻后,林广宇下定了决心,开口的声音缓慢而坚定:“良弼,朕有一件大事想托你去办,不知你可敢?”

    “臣愿效死命。”良弼慨然道,“微臣自当赴汤蹈火以成皇命,何用托字。”言语神态,如山一般坚定。

    “你起来罢,卿之忠义朕心中有数。卿之建议朕亦照准,今夜便可动手,愿祖宗在天之灵保佑。只是这办法?……”林广宇有些头疼,该怎么下手呢?既要干净利落又要天衣无缝,难啊!

    “皇上毋忧,臣已有定策,定送老贼上西天……”良弼脸色凝重,用手指在空中写了一个字!

    “当用此策!”

    “既如此,可遽行!”

    良弼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神态坚定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