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与其父不同,喜文厌武,因此当初虽为中宫嫡子也不得武帝喜爱。此君仁善内守,虽知皇子为王享藩内一切权力会酿成大祸,然手中并无良将亦无善战士兵,故而在位期间只知抚育民生,发展经济,充盈国库。并令人秘密培养了一支内可平乱外可御敌的军队。但士兵易寻,良将却难得。以致如今的皇帝手中,能安心任用的也不过一个镇国侯罢了。
自赵王谋反被皇帝贬为庶民,其余几位藩王行动各异,楚齐岳三王明确上表,奏请削藩并举家迁往京城。滇宁两王虽无上表,却也亲自来京朝贺。唯有晋王,自削藩令下,余州守卫便更加严密。帝王寿辰,也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派嫡女入京为质。凡此种种,大战将临。双方心知肚明,但又各有顾忌,因此才百般试探。
历来战乱,无论内战还是外敌,最受苦难的都是平民百姓。大衍朝虽历三代,至此代帝王也不过四代,然开国之初民生甚艰,武帝又喜征战。至文帝才稍微休养生息。因此若此时再动乱加身,只怕民怨沸腾,烹煮皇室。故此皇帝才对程氏王妃信中所言颇为在意。若能取得布防图,便可得先手,若是能将战火压制在余州境内,不致蔓延周边地方,便可徐徐图之。毕竟余州北临蛮族,护卫王朝边疆乃是当初藩王初立之誓言。晋王纵有反心,也不会不顾王朝安泰。
兮煌不关心晋王是否当真要反,亦不关心皇帝是否会顾念亲情。新帝与文帝不同。与晋王更不同。晋王看似威严勇猛,颇具帝王之气。然身为帝王,皆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喜怒不形于色,自制守礼,知人善任。这些东西晋王身上却没有,刚愎自用,喜怒随心;更兼狂妄自大,好恶都摆在明面上。无论晋王如何,兮煌都无能为力。谋反大罪,总要有人担责。说她冷血也好,无情也罢,笑脸迎人不代表心中无恨,下去赎罪的人只一个婉妃怎么够。但兄长不行,这个有婉妃血脉的人,是幼时至今兮煌生命里唯一的温暖。会在她头疼时耐心哄她的兄长,生辰时为她精心准备的兄长,玩耍时时时爱护她的兄长。只有这个人,在她十几年的生命里,让她觉得生命还有些意趣的只有这个人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保兄长性命。
然而皇帝又何尝会饶他性命?待晋王兵败,身为晋王长子的宓君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更何况宓君并非纨绔草包。晋王长公子也是文武双全,龙章凤资的人物,便是与当今皇帝也是比得的。所以皇帝不会饶他。但是无妨,皇帝本也没有义务去饶恕反臣之子,可兮煌却有义务去保全自己的兄长。
兮煌来京之时,从晋王手中要了不少商铺的地契。既然大衍之地容不下她的兄长,那么海外之地总容得下吧。这世上,又不止大衍一处王朝。更何况大衍早有海贸,就算晋王给的商铺不经营海贸生意,她宓兮煌也能给它硬造一个出来。
“我不求兄长重备人手,返回大衍。我只求他一世长安,哪怕是平庸一世,也好过为父王的野心陪葬。”院中的兮煌看着湖中的锦鲤,喃喃自语。
只是最怕来不及,得了几位王叔或明或暗支持的皇帝,一出手便逼反了赵王叔。那么距离处理晋王的时候也不会太远了。她不过是个小女子,既没有谋划天下的心智,也没有自己可贴身信任的势力,如今又在皇帝眼皮底下,想要在皇帝与晋王动手前将兄长救出来,谈何容易。更何况兄长也未必愿意舍弃尊严,逃亡外朝。但是没关系,到时候总能想出法子来。当务之急,乃是如何避免皇帝的注意,实施计划。
兮煌内心焦急,面上却从未显露出惶然。她不是京中闺秀,知书达理,守规守矩。亦对皇权没有多少畏惧之心。因此对于众人的试探一概无视,只专心考虑自己的事。
余卿时令众人备好马车,便来向兮煌复命“郡主,车马已备好。可启程上山了。”
“好,走吧。对了,落蕊,父王予我的那几张地契你放哪里了,给我找出来。”
“是,郡主。”
这厢兮煌大队人马出府,那厢皇帝就得了消息。
“朕的这位皇妹,当真聪慧。不过是派你稍微试探了一番,她便想了法子要避开你。只怕日后想再从她身上打探东西就更难了。”
云修君一手执棋,思索着破局之法。闻言轻笑了声“陛下,臣可还等着您为臣赐婚呢。”
“你当真想好了?若是赐了婚,你这正妻之位可就真没了。我皇家子嗣,无被休弃之理,除非犯有大错。但即使如此,也不过和离罢了。”
“臣自见宁安郡主,便心中仰慕,若得陛下赐婚,自当真心爱护。”
宓壡看着眼前的好友,挑挑眉,不再多言。只不过心中暗道“如此,便希望你切莫动情,不然辛苦的可不止你一人。”
“将这些商铺的管事都唤来,我有事问他们。”兮煌一张张翻看着地契,一面吩咐余卿时
余卿时得了命令,让手下人去办了。
不多时,兮煌便听到寺中钟声长鸣,悠扬庄重。她虽打从心底不信神佛,但从不对此丧失敬畏。人生在世,总得敬畏生命,敬畏天地。否则胆大妄为,乱世祸己。
一早便接到了宁安郡主要来寺中进香的主持早已在山门外迎候,眉目和善,慈悲仁厚。
兮煌与主持见过礼,便在主持的带领下在正殿中进了香。只是却未跪,长揖三次,便已足够。老住持见此,念了声佛。
“谢主持,告辞。”
老住持微微一笑,额首而礼。又送兮煌出了山门。
“师父,这位郡主与传闻中不同呢。”
“世间传言,多不可信。”
“是呢。”小和尚点头,颇为认同。
“郡主,您既不信神佛,又为何要在佛前敬香?”
“我不知这世间是否有神佛,只是应当对这天地有所敬畏。世间之佛与神明,并无甚可怕。只是世间因果,才让人心神俱疲。”
马车中的女子温柔安静,余卿时却自她话语中听出了无可奈何。只是自己也是局中之人,又如何劝慰旁人。
兮煌入京的一路上舟车劳顿,并未休息好过。在京中这几日,也日日琐事缠身,此番上山不过是借口修养,好避过皇帝的注意。却不料在上山的路上当真是病倒了,头痛,发热,畏寒。饶是加快了速度,到了庄子上时,兮煌已是昏迷不醒,急坏了一干人等。
余卿时安顿了人马,快步朝栖凰院赶去。
“章老,殿下如何?”
“余大人,郡主忧思过重,引发旧疾。入京的一路上从未休息好,到了京中也是如此。如今又染了风寒,少不得要卧床休养,府中事务暂且不能再让郡主操劳了。”
余卿时在外间,听着内间少女不时的咳嗽声,眉头紧皱。他何尝不想让郡主安心修养。然而府中诸事又岂是自己能擅自做主的?只怕自己擅作主张,反而坏了郡主的计划。正当余卿时左右为难之际,听得落英在内间问“余大人可在?”
余卿时立即答“在,落英姑娘有何吩咐?”
“秉德,你持王府令进宫。去见陛下,就说我如今病了,府中大夫不太得用。希望陛下赐位太医入府。可明白了?”
“是。”余卿时接下令牌正欲离去,却听到内间少女的声音继续问道“王府商铺掌事可到了?”
“回郡主,尚未。”
“让他们快些,本郡主要查账。若有怠慢,便自请辞吧。”
“是,臣这就让人去催。”
“好,你去吧。”
领了差事的余卿时看着手中的令牌,在院外伫立良久,终究还是没有违背少女的命令。无论殿下想做什么,如今既奉殿下为主,便不应违背殿下之意。待回余州,再向长公子请罪吧。
“章老,兮煌并非不信任您老的医术,兮煌是。。。”她话尚未说完,端了药盏打算出去的章老便笑着安慰她“郡主自小除了老夫开的药,可还用过哪位大夫的药方?说句不自谦的话,郡主自小可也是老夫看顾着长大的。郡主什么性子老夫还能不知道?”章老看着神色不安的兮煌,像对着自家的孙女“郡主想做什么,老朽不管,但是郡主的安康却是得听老夫的。”
兮煌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晋王府名下各商铺掌事早已得到晋王通知。故此在被兮煌传问时,众人并无异议,即刻便带上了账簿随来人上山。只是众人不免私下嘀咕,不是说晋王并不爱重嫡女,怎么会让初来京中的嫡女来查账。这些商铺虽明面上正常做着生意,私下里却是晋王在京中的消息来源。如今虽不是都给了这位郡主,但所予这几处可是其中最好的。众人思及此处,不免心下思量,该如何对待这位郡主。
众人入了庄内,才被告知郡主现今病着,并不能拜见。因此被郡主的贴身婢女安排在庄上休息一晚,待明日方才能见到郡主。能为晋王效力多年且能在京中这许多势力中发展至今的可都是人精,听了落英的安排,一个个拱手称是,无一人表示不满。
安排的众掌事的落英快步走回院中向兮煌复命,到了房门口却被落蕊拦住,她眉头一皱,道“怎么了,我得向殿下复命呢。”
落蕊看着她“殿下吩咐了,要休息。不让人打扰。还说你做事,她一向是放心的。”
“殿下可用了药了?”
“用了,章老亲自熬的药,我服侍殿下用的。”
“那就好,但愿郡主能早些好;”落英忧虑的说“郡主的旧疾怎么就治不好呢?”
落蕊蹲在台阶上,捧着脸摇摇头“章老说,郡主头痛可能是落水时在哪里受了撞击,脑部受创。只是以如今的医术查不出来罢了。”
“怎么可能,当年王妃落水时虽抱着殿下,但那湖中并无什么尖锐之物,怎么就受了撞击了。”
“不知道哦,章老是这么说的。”
两人一个蹲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廊下,皆是眉头紧皱,想着自己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