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里阁
刚刚安排好了卫然,老者歇在房内,半靠椅背,闲敲棋子。
“出关之后,你倒是清闲不少。”
老者闻言,头也不抬,只道“习惯了,别来无恙啊,衍老弟。”
从门外踱步走进,瞥了眼屋内摆设,不适应地皱了眉。棱角分明的面庞,赫然是陆形释。
他走过去,直接坐到对面,道“你是越活越回去。”
老者落下一子,终于抬眼,就着方才他的举动,道“彼此彼此。”
陆形释执起桌上红泥小壶,倒了杯茶,目光落在澄澈茶汤上,轻轻一扇。老者道“新采的雾里看花,比不得陈的香,却别有番滋味。”
陆形释这才低饮一口,看了眼下了一半的棋局,“庄内之事,你已经知晓了。”
老者嗤道“就那么点腌脏事,想不知道也难。”嘲讽道,“庄内的喜事,老夫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陆形释道“来不及通知罢了,他们想得长远,早就做下准备,这桩婚事不过迟早。”
陆形释难得面色和缓,他道“倒是你此次出关,是因着陆终罢。”
老者瞥他一眼,“还是你教的好,满脑子的谋划,如今连长者都不放过。”
陆形释却道“如此行事,方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老者一顿,“身份?嗤,”嘲讽一笑,“你说是便是吧,那人光扔下一摊子烂事,如今都不知道到哪逍遥去了,遑论这些,如今世家林立,便是他回来了又能怎样?物非人也非,千载光阴如流水,找不回来了。”
陆形释终于一叹,“他放不下。”
老者道“这摊子他爱放不放,老夫可不管,自家一亩三分地都顾不过来,更何况此次,他们竟敢!”
陆形释摇头,从一边棋娄中摸出一子,直接摆于其上,“啪”的一声,他道“顺应命轨而为,说来也是你的疏忽。”
老者一顿,叹了声,不再言语。
这一方棋子瞬时改变棋局局势,四方围合,暗潮翻涌。
陆形释抬眼望向窗外,“山雨欲来,你我需早作打算。”
舒服躺了把个时辰,苍姝才迷茫睁眼,见月上中天,下榻换了衣衫,推门走出。
陆终早已坐在石桌旁,就着盏烛灯,笔下动作连贯,身上所着一套玄衣,内有红色暗衬,却没有那熟悉的祥云金星,便是为了去妖市特意准备。
忽然“滋”的一声轻响,烛火更是明亮上几分,光滑桌面倒映橙黄,他听那人道“黑灯瞎火,眼睛不要了?”
来人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一旁,陆终却是带了笑意,“多谢。”
苍姝偏头一看,正巧看到那硕大两个字“雅训”,忍不住轻笑,“我原本还想夸你勤快,如今看来,倒是因为被逼无奈。”
陆终失笑,将身旁备好的瓷碟递过去,摆好的一份小点,苍姝接下,拿起一枚咬下,唇齿留香,也是因为半天空着肚子,不消片刻,便下去大半。
苍姝咽下最后一口,陆终也落定一笔,苍姝道“巧了。”
陆终抬眸望天,“嗯,到时间了。”
苍姝抹了嘴角,起身,“走吧。”叹了口气,“今晚可是个好天气,真适合睡觉。”奈何……
今夜的风有些喧嚣,西玄门旁,阮娘早已在一旁等候,一身玄衣轻纱,面上覆了鬼面,在灯光辉映下显得诡异而神秘。
她见苍姝二人走来,身旁的少年身量修长,眉宇间透着不凡,服了服身道“少庄主,久仰。”
陆终也客气道“蜃楼二当家,久闻。”
面具后传来一声轻笑,阮娘打量着二人,递上两张面具,“妖市的规矩,虽然麻烦些,二位戴上吧。”
伸手接过,木刻的狐狸假面,狭长的双眼向外延伸,勾出几分妖娆,彩纹相绘,银箔装点,精美异常。
而陆终那张饕餮面具,通体玄色,上缀金丝,更是添了英姿。
覆在面上,半分光线都不曾透入,只留下鼻翼间的孔隙,阮娘解释道“进了妖市,只能凭借神识活动,眼看之物具有迷惑性,会误事。”
苍姝睁了眼,面前一面朦胧的黑,释放神识,所看世界只余黑白二色。适应片刻,苍姝道“可。”
陆终修为不高,神识却是敏感,也点了头。
阮娘走在前方,“请随我来。”
通过城门,顺着小道前行,越向前,林荫愈密。耳畔传来的虫鸣也愈发聒噪,蓦的声音消失,神识所看一片黑暗,苍姝顿了脚步。
阮娘道“这里是鬼道,妖市与人间的缝隙,再走不远就到了。”
苍姝不语,跟上阮娘步伐。
不远处的石门朦胧矗立,高耸而威严,两座石狮傍依左右,滚圆双眼怒视前方,脚下踏着的却不是绣球与小狮子,而是人首与金元。
“羁锁于物欲,鲜有善终,这便是妖市矗立的守门狮给来者的警示。”
越是靠近,石门在众人面前显得便越发庞大,其上雕刻的百种兽首参差攀于其上,尖嘴獠牙,面目狰狞,近看像是扑过来便要撕咬一般,十分骇人。
门口站了一人,佝偻着身躯,一副青狼假面戴于面上,见了来着,缓缓转身。
阮娘从袖内掏出一枚铜币,仍是兽首为形,向那人抛过去。
投掷力度不足,那兽币在二人之间便呈着下坠之势,有道轻飘飘的力托着它向前,最后落于那人之手。
苍姝敛眸,随心所欲御灵气为力,此人修为不浅。
那人捻了捻手中之物,弯腰抬手,示意请进。
阮娘道“我不便陪同二位进入,就此告辞了。二位务必小心。”
苍姝道“多谢。”
阮娘摆了摆手,从兜内掏出一方荷包,递给苍姝“虽然不多,寻常也是够了。”
苍姝接过,沉甸甸很有分量。
阮娘道“二位不妨去‘大化’一观,也许会有收货。”
苍姝将这两个字记在心里,与陆终对视一眼,转身进入。
“人面兽,兽面人,焉不知兽心人心,善恶为何,欲念贪念诶,焚心之始……”
那人的声音嘶哑难听,却意外的年轻,似是从唇缝间挤出的呢喃轻语,顺着风声吹到耳边。
苍姝下意识回头,早已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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