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令萱给儿子喂完了餐食,便来到高纬房中,服侍他洗漱用早膳。
高纬却还躺在床上,没有动静。
丫头们早就端来了洗漱的热水等用具,餐食也准备好了,却不敢叫醒高纬,只好搁在桌案上,等他醒来。
“让我来服侍世子吧……”令萱对丫头们颔首致意,丫头们也还之以礼,放心走了出去。
令萱见高纬睡得正香甜,便坐边上静静看了一会。
“世子,该起床了……”令萱用手轻轻推了推高纬,轻声喊道。
高纬只是哼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世子,起来用早膳了……”令萱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身子,不厌其烦。
“该死的奴婢,不要吵本世子睡觉~~”就听高纬大叫大喊,手舞足蹈,将被子褥子踢得乱七八糟,语气粗鲁又伤人。
令萱愣了愣,面色暗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只当童言无忌,又耐烦地整理起来。
“世子,是奴婢……是乳娘啊……”令萱依旧含着笑,在一旁低声唠叨。
“我管你是谁,好烦啊!!”高纬坐起身来,眼也没睁,又咚地倒在床上。
令萱心里有些不好过这是怎么了,以往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般厌恶起自己来了?难道帝王家的子嗣,个个都是豺狼虎豹,说翻脸就翻脸?
“世子……奴婢服侍你洗漱吧……一会得赶紧去温书……不然……你父亲母亲可要罚你了……”令萱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如吟唱一般,轻声哄起高纬来。
高纬似是被这句话吓倒了,啊啊地,极不耐烦地叫嚣着起了床,坐在床沿上,呼喝道“那快给我喂吃的啊~~”
令萱耐着性子,笑盈盈地给他擦脸,高纬手一甩,将毛巾甩到地上。
令萱吐了口气,弯腰拾起来,丢于水盆中,又端起肉羹来喂高纬。
“啪~~”高纬又是一抬手,将肉羹连着碗一起,摔在地上,碗也破了,汤也洒了一地。
“你要烫死我吗?”
令萱刹时红了眼,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高家人都是你的仇人,个个都该死~~”
令萱仿佛听到另一个自己在对自己高声呐喊!
那是她的魔障!!
杀杀杀!!!
令萱目露凶光,伸出双手,便死死掐住了高纬的脖子。
高纬先是哇哇大哭,随即声音越来越小,喉咙被令萱卡得紧紧地,怎能发出声音?
“乳娘…你别杀我……”
现在求饶,太晚了!
杀杀杀,杀了这小孽种,我就是死了,也有脸去见夫君了……
“乳娘…乳娘……乳娘……”
高纬一声声的呼唤,终于将令萱从魔障中拉了回来。
我在做什么?
令萱松开手,看到高纬泪流满面,脸色发紫,不由得大吃一惊,后悔不已。
“奴婢该死…乳娘该死…”令萱不忍,大哭起来,抱着高纬又搂又亲,就象对自己的儿子一般。
高纬的脸色重又红润起来,心中怨气全无,反而只觉得暧暧的。
降生于世,母亲胡王妃尚未曾有过如此亲热举动呢。
贵族公子,生来便离了母亲,由乳娘带大,多半疏远母亲,亲近乳娘,便是这个道理啊!
令萱见他目光并无恨意,却如同一缕艳阳,投射出明媚春光,也不禁有些疑惑了。
“乳娘…你何必言死?”高纬奶声奶气地问道。
令萱松开了手,躬身说道“世子,奴婢一时气上了头,忘了尊卑,如此这般,是活不了的,奴婢这就去领死,向世子赔罪!”
“不,我不许你去死……”高纬吸了吸嘴唇,略带窘态,喃喃说道,“乳娘…我…我只想你再抱抱我…
令萱心中一震,似有所悟,忙道“世子…奴婢冒失了…怎敢……”
“不…我喜欢你抱我…乳娘…你疼不疼我?”
“乳娘当然疼你…”
“那你再抱抱我…乳娘!!”
陆萱越发心疼了,这一声声的乳娘,叫得她又激动又兴奋,哪里还记得报仇的事?
“好,世子…乳娘最疼世子…”令萱重又敞开怀抱,将高纬搂入了怀中。
高纬紧紧搂着令萱,嗅着令萱身上的芳香,感受母亲一般的温柔。
“乳娘以后不许对别人好…”
“好,乳娘只对世子好,只对俨公子好!”
“不行,乳娘不准对弟弟好!!”
令萱抚摸着高纬,笑道“好啊,乳娘听世子的~~”
“呀,王妃,你瞧瞧,世子尊贵,岂容一个奴婢搂搂抱抱,简直是侮辱?”
只见胡王妃领着一众人等匆匆走了进来,胡王妃没说话,倒是李夫人在指指点点,一脸的幸灾乐祸。
令萱忙松开了高纬,起身相迎,拜道“拜见王妃,李夫人有礼!”
胡王妃见状,倒并不介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有什么,公子们连奶都要吃阿母的,又有什么抱不得的!罢了,绰儿没有乳娘,你自然也不懂这些!”
李夫人自讨没趣,刹时便黑了脸。
“看这一片狼藉,王妃难道还要说这奴婢服侍得好么?”
令萱忙自责道“是奴婢不好,惹世子生气……”
“是我言行粗鄙,骂了乳娘,打翻餐食,关乳娘何事?”高纬也心疼令萱,忙着为她辩护。
李夫人不甘心,又挑拨道“世子,听人说,她竟对你动粗,可有此事?”
“阿姨胡说,乳娘很疼我,是谁要冤枉乳娘?”高纬噘着嘴,一脸不平。
“呵呵,我也是听下人说的……”李夫人见高纬处处护着令萱,好不失望,再也找不出碴来了。
胡王妃点点头,松了口气,淡然说道“我就说她很好,绝不敢做出此等忤逆之事来!李氏,平素我最恨乱嚼舌头的,究竟是谁容不得鲁阿母,挑拨离间?你说出来,拖出去赏他十大板!”
李夫人垂头丧气,吱唔道“王妃,妾身记不清了…妾身一时着急,不曾留意说话之人…”
“那你们说说,是谁胡说八道,供出来有赏!”胡王妃望着一众奴仆,目光威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摇头不答。
令萱忙道“王妃,怨不得别人,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服侍不周,才惹来这些误会…”
胡王妃嫣然一笑,说道“你服侍得很好,我很放心!这会纬儿该去温书了,你便去照看俨儿吧!”
“是,王妃!”令萱说罢,又看看高纬,见他脸上竟有不舍,她便明白,自己与他的情感,又进了一步了。
纬儿不发脾气,倒是柔柔弱弱的,一发起脾气,可没人招架得了!鲁灵儿不错,纬儿肯听她的话,也是好事!
…………
皇宫内,几人轻步快行,手捧几叠文书,步入皇帝宫中。
为首的人是尚书台的“黄门郎”和士开,居四品,也是高纬口中的那个“黄鼠狼”。
“参见陛下!”众人躬身向前,拜见皇帝。
高洋正伏案审阅折子,只是瞟了瞟,“嗯”了一声。
和士开又拜“陛下,宰相疏理好了奏章,让臣奉于陛下!”
高洋点点头,应道“放下吧!”
“是,陛下!”和士开捧着文书,置于皇帝桌案。
高洋揉揉额头,抬眼望了望和士开,道“你与高湛甚是亲近,可知他家中近况?”
和士开忙恭谨应道“回陛下,臣略知一二……”
高洋咂咂嘴,道“朕问你,他家中可有个姓鲁的乳娘?”
“是有个鲁阿母,是俨公子降生后,胡王妃请来的乳娘!”
“哼哼,你可知她底细?”
高洋似笑非笑,盯着和士开,面色暗藏愠怒。
和士开见状,心中一凛,不敢直视,颔首说道“恕臣不知~~”
“朕知道!她是掖庭女工,疏理荷塘的!”高洋说着,拂拂衣袖,站起身来,似有无名之火,“那日,仁德皇后溺水而亡,朕已下令让他们全部殉葬,为何这个女人偏偏逃脱了,你去查清楚!”
和士开直叫不好,白皙的脸刹时变成了青色。
“陛下,臣在尚书台司职,不懂掖庭局的事务,此事,该由内侍省的崔公公查办才是…”
“管他什么尚书台掖庭局内侍省,朕叫你去办,你就去办,啰嗦什么?”
高洋手一挥,一根粗大的手指,直指和士开的鼻子。
和士开呆若木鸡,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敢动,只有心里在不停颤抖。
“是,陛下~~”
…………
和士开脚不敢停,赶紧将皇帝的旨意告诉了高湛。
高湛大惊,才知道胡王妃带令萱去了一趟宫中,竟惹来了祸患。
思虑再三,还是只能让崔公公帮忙,解决危机。
“殿下真是要害死我啊…”崔公公听了,又急又怨,惶然说道,“当初奴婢就不该答应殿下啊…”
“此事只能拜托崔公公了,若此时你甩手不管,我高湛定会废王除爵,被陛下疏远,可崔公公你呢,也不能独善其身啊,事已至此,高湛只能恳请崔公公了!”
高湛说着,拱手施礼,恭谨有加。
崔公公忙躬身还礼,怅然说道“殿下使不得……”
“那崔公公是答应本王了?”高湛言语相逼,哪里管崔公公是何心思。
崔公公愁眉不展,脸都拧到一块了。
“容奴婢思量思量啊,这要没个万全之策,可是要累及好多人啊…”
高湛心急如焚,催道“这又有多难?你把调配名册提前两日,不就成了?只要不是仁德皇后溺水当日,将鲁灵儿调入浣衣局的,陛下还能说什么?”
崔公公捶着双手,有些气急败坏,哭丧着脸说道“奴婢哪能一手遮天?单是掖庭局就有几千双眼睛看着呢,他们还能不知道?”
“干他们什么事?只要将皇帝应付过去,不就行了!”高湛皱起了眉头,耐性已失。
崔公公哭笑不得,便拜道“这样吧,容奴婢好好想想,殿下先请回吧…”
“看来崔公公是不肯给本王面子了?”高湛收敛了所有笑容,目中有一丝寒光。
崔公公连连摇头,连连拱手,说道“奴婢是想静下心来,想个万全之策啊…”
高湛吐了口气,点点头,说道“那好,我在家中,静候佳音!”
“好好,奴婢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高湛走后,崔公公沉思了半晌,猛然一甩衣袖,走入后堂,那里是宫中所有人的户册所在。
只见他在书案上翻翻找找,搜搜寻寻,终于挑出一本册子,藏于衣袖,又走回前堂,步出门去。
崔公公走错了一步,不敢再走错第二步,如今可是高家人的天下!
当初他答应高湛,将令萱调配到浣衣局,已是欺君之罪,怎能不惶然于心?
如今又要矫改时日,错上加错,能有几个脑袋让皇帝砍的?
崔公公走出了内侍省,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擅长阴阳占卜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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