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叹着气“人呢,心里想什么、缺什么、怕什么,便会说什么、写什么、画什么。这马是朕心里的映照,这气象正和咱们大清相反,分明死水微澜哪里万马奔腾了?”
玉兰喊着“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咸丰笑了“朕知道你哄朕开心,朕已经想开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上下打量着玉兰“这衣裳很有一番风味。朕也不知怎么的了,就是想听这撕布的声音,刺啦刺啦的很舒服。”
玉兰应着“臣妾明白,咱们大清就像这一匹匹料子一样,锦绣山河被撕裂成碎片。虽说缝缝补补还能继续穿,可怎么穿得出去呢?这一条条被缝合的裂痕,就是咱们大清的现状,千疮百孔”
咸丰继续画着画,应道“是吧,你个女子都看得如此清楚,那朕更是清楚。情况已是这个情况,何必还自欺欺人,不是不愿有所作为,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从前说朕的年好,其实非常的讽刺,哪里丰衣足食?分明是食不果腹。”
玉兰搂着咸丰的胳膊,深情地看着他“皇上不难过就好了,您就放手的去做吧,管他结局如何。”
咸丰苦笑着“朕一直再喝酒,可从来没有醉过;想昏迷一会,却一直清醒,太痛苦了。”
玉兰激动了“这就对了,说明您不愿堕落,只要不放弃,那一切还有挽救的希望。”
咸丰放下笔,把画纸扔到一边去了,又拿来一张新纸,提笔写道“忆昔在书斋,日承清诲,铭切五中。自前岁春,懔承大宝,方冀赞襄帷幄,谠论常闻。讵料永无晤对之期,十七年情怀付与逝水。呜呼!卿之不幸,实朕之不幸也!”
他眼圈红了“朕,实在舍不得师傅啊……”手忽地颤抖,握不住笔了。
玉兰只得宽慰着“皇上安心,杜大人的灵柩再有几日就到京了,就要回来了”
咸丰坐了下来,念叨着“安心,安心”握住了玉兰的手“兰儿坚韧,朕要多学学你。”
玉兰双手握住了咸丰的手,激动极了“臣妾是死皮赖脸没有人性,皇上多情,也就多愁善感。”
咸丰另一手摸了摸头发“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怪不得朕都有白头发了,原来是多情啊……将来的某一日,咱们的子子孙孙一定会站在这个地方,作一首圆明园怀古”
玉兰抬手要捂着咸丰的嘴“这话不吉利,皇上不要再说了。”
咸丰点头叹气,满面悲怆,像是瘫在了椅子上“没什么不吉利,咱们都要死嘛,大清也终将会迎来他,消失殆尽的那一天”牵着玉兰的手歇息了。
天渐渐转凉了,圣驾要回銮了,杜受田的灵柩也到京了。棺椁暂时停在杜府,等着发丧完毕,运回原籍安葬。咸丰命奕訢、散秩大臣等,先去杜府祭奠茶酒,他即刻回到宫中,处理后续事宜。
养心殿中,咸丰招来各路大臣讨论杜受田事宜,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带着妤妃亲自前往杜府祭奠师傅。众臣没有反对,因为反对也没有用,一个个恭敬地站着,听着咸丰吩咐。
咸丰神情哀伤,看着领侍卫内大臣怡亲王载垣,说道“你现在就带人清扫去杜府的路,朕吩咐完就去。”载垣去了。
咸丰登基后,为了避免杜受田奔波劳碌,让他住在离紫禁城最近的地方。路很近,行程好安排,众大臣也就不大担忧皇帝的人身安全。
咸丰看着面前的群臣,不待内阁票拟,自行决定道“杜受田谥‘文正’;赠太师大学士;赏银五千两治丧;赐陀罗经被一袭……”
众大臣应着“皇上的赐予乃人臣最高的规格,杜大人在天之灵必感念皇恩。”
咸丰继续吩咐着“杜受田之父杜堮年近九十,加赏礼部尚书衔;其长子杜翰擢军机处学习行走;其女妤妃晋为贵妃;其孙杜庭琛、杜庭珏赐举人”
众大臣再次应着“臣等谨遵圣旨。”
咸丰悲戚道“杜受田赤胆忠心、呕心沥血,众爱卿要多学学才好尔等有师傅一半的赤心,都是我大清、朕的福分了”
众大臣还能干什么,只得跪下,齐声道“臣等一寸丹心,愿为大清、皇上,死而后已。”
咸丰没再说什么。
……
咸丰带着妤贵妃去杜府了,百姓回避,太监前面引路,侍卫们把守要道,给他们俩腾出了一条路。
咸丰牵着妤贵妃的手,满脸地哀伤,连仪仗都没有准备,只身前往。到了杜府门口,妤贵妃远远地便看到,她的两个哥哥杜翰、杜乔羽搀着她九十岁的祖父杜堮,跪在地上等着皇上驾到。
妤贵妃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啦啦地流,实在想跪下来给祖父磕头。可礼制在此,她不仅不能给祖父磕头。连扶他起来都是不能的,连说句话的空都没有的。
杜堮领着杜家的人给皇上、贵妃请安,礼毕,杜翰起身领着咸丰进入院子里。咸丰不来还好,一来引的他更加悲伤。他抬头四处看着,这杜府门庭狭窄,朴素异常,堂堂帝师竟廉洁至此,他的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咸丰进入内堂,领着妤贵妃拈香祭拜,他看着杜受田的棺椁,想起他的谆谆教诲,情难自控,伏在棺上痛哭起来了。杜家人、大臣们、侍卫们、太监们见皇帝如此,无不动容,全都跪了下来,一样地痛哭着。
咸丰的背抽动着,双腿发抖,似乎想要跪下。妤贵妃赶忙唤着“皇上不可,万万不可。”
许久、许久,咸丰回过神来。他走出内堂,看着满院子的人,眼圈通红,声音无力“六弟,六弟。”
奕訢过来了,宽慰道“皇上切勿过度悲痛,注意龙体。”
咸丰点点头继续道“十月四日,师傅灵柩归祖籍山东安葬,你过来祖奠目送。师傅归故之路,著沿途地方官妥为照料,赐金镐、玉锹,逢山开山,遇水搭桥,凡阻碍灵柩前进之物尽可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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