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鸢落还在审着。
香絮看着鸢落,却不见颜卿霜,知道定是出事了,也顾不得旁的了,便往屋里走去。
颜卿霜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用绢帕将那八哥嘴角溢出的污物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
香絮看着那早就断了气的八哥,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这八哥可是姑娘的心头宝啊,她一直都小心看顾着,就连鸟饲料每次都是亲自托了门房的小厮去买,又亲自去取,取来就锁到仓库之中,半点不敢怠慢……
香絮想着,突然明白鸢落在审什么了。
姑娘和鸢落是相信自己的,所以前期都是自己经手的,她们自然不怀疑,她们是怀疑有人对小仓库里的鸟食动了手脚?
“姑娘。”香絮小声唤着,走到颜卿霜身边。
颜卿霜脸色惨白,看着那八哥,神色之间有些颓然,看着很累。
“姑娘,这一批鸟食是今日晚些奴婢才从门房处取回来的,午间的时候,奴婢瞧着小仓库里的鸟食见了底,便托了门房的小厮去采买了,晚间才拿回来,所以,应该不是她们动的手。”
香絮看着颜卿霜,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无疑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可是她不想瞒着颜卿霜,事实就是如此,那几个丫鬟,她们白日里就算进过小仓库也不可能下毒,因为这鸟食是晚间才拿回来的,而颜卿霜方才取出来喂的,便是这有毒的鸟食。
是她,亲手喂给了八哥,亲手毒死了八哥。
颜卿霜心口猛地一沉,突然就有些厌倦。
上一世,她深处后宫之中,尔虞我诈见的多了,也见惯了为了争位而不择手段的那些招数,可是如今她尚在侯府,那些处处针对的,说到底,还是她的亲人。
什么深仇大恨,要这般针锋相对?
她不过是想护一家安好而已,只是如此而已,为何却还是危机环伺,为何就连一只鸟,都能成为因为自己而死。
“去跟鸢落说吧,让她仔细查清楚了,不要冤了她们。”颜卿霜轻声说着,伸手,小心翼翼地用绢帕将那只八哥裹了起来,起身,走了出去。
“是。”香絮应着,跟着颜卿霜走到外面。
颜卿霜出了院子,不允许任何人跟着,香絮和鸢落都有些担心,但是又知道颜卿霜的性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便再担心,却也不敢跟着。
香絮上前,靠近鸢落,附耳将方才自己与颜卿霜说的,以及颜卿霜交代的话都说与鸢落听了。
鸢落听着,脸色微微变了变。
小姐已经不想管这些事情了,她此刻这般样子独自出去,当真不会出事吗?
—
定北侯府外,不远处的巷子中,一个男子一身墨紫色的衣袍,墨发依旧披散着,并未竖起,这般样子隐在黑暗之中,邪肆而又魅惑。
他双眸紧盯着定北侯府,却并未上前,只是这般站在巷子黑暗的角落里,孤鹜地站着。
突然,眼前闪过一个身影,他看到一抹娇小的身影翻墙而出,然后落在定北侯府院墙之外,面无表情,站了一瞬,便抬步向前走去。
心口狠狠地跳着,凤启延攥紧双拳,不敢发出声响,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一抹身影。
这个时辰她怎么自己出来了,是要去见他吗?
凤启延心中很不是滋味,却又觉得没有吃味的立场。
自己如今已经这般不堪,唯一还能为她做的,就是站在她身后护着她吧,如此之外,多做什么,都只会引来嫌恶吧?
颜卿霜心中沉重,并未察觉有人跟着。
哥哥并不是第一次领兵出征,可是之前很多次都是随着爹爹一起去的,亲自挂帅出征也有过,她从未如此不安过,每一次,她都是笑着送哥哥出征,因为她知道,哥哥定会凯旋而归。
可是这一次,却总觉得陷阱重重。
她去问过爹爹,从爹爹的神情之中,她也看出了些许异样,最后,爹爹只是说哥哥在三军之中颇有声望,而且将入军营,都会有亲卫队誓死护卫,即便有人想要谋害,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他也叮嘱过让哥哥自己多注意些了。
那一番安慰,爹爹像是对她说的,却更是他在安慰他自己。
所以并不是自己想多了,而是这一次,确实隐着陷阱。
心中无端又想起上一世凤浔生战死地那一场战役。
君要臣死,有万千种法子。
颜卿霜想着,双眸猛地沉下,看着手中捧着的八哥,心里越发低沉了些。
到底是谁这么恶毒,连哥哥送给自己的八哥都不愿意放过,这个人,想来该是很了解她吧,想要谋害一只鸟,多容易,小厮都是从一个地方买的,从买来一路进居竹苑,要经过多少双手,根本无从查起。
毕竟只是鸟食,谁又会每次喂食之前都去拿银针试毒。
这一步棋走得多好啊,躲在暗处,杀了一只鸟,却能给她这么沉重的一击。
颜卿霜想着,身子微微颤了颤。
她知道自己此刻该振作起来,该揪出背后那个人,让她知道,即便是杀了一只鸟,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是今夜,她什么都不想去管。
身后的人看着她微晃的身子,双手一紧,几乎要上前去扶住她了,却又生生忍住了。
—
颜卿霜一路走着,一抬头,却是走到了方才凤浔生带着自己来的这一处山坡了。
冷笑一声,颜卿霜轻舒了一口气,脚尖轻踮,飞身而上,稳稳落在凉亭旁。
“你也想要振翅高飞的吧,是笼子困住了你,对吧,”颜卿霜捧着那八哥,柔声说道,“这城中,也只有这一处高些了,就将你葬在这里吧。”
自言自语地说完,颜卿霜便将那八哥轻轻放到一侧,徒手在凉亭一侧挖着土。
凤启延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举动,一颗心拧成一团。
他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般绝望萧索的样子,是因为凤浔生吗,是因为那个淸倌儿吗?
凤启延觉得自己心好疼,不想看到她这个样子,她如今这般样子,还不如她指着自己说憎恶自己利用了她的时候。
指尖渗出鲜血,沾满泥土,她却恍然不觉,依旧默默地挖着土,好似一个麻木的牵线木偶一样。
凤启延到底看不下去了,快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染着血的手。
颜卿霜心口一跳,抬头,对上凤启延暗含心疼的双眸,冷笑了一声,“是你啊。”
然后轻轻挣开他的手,继续挖坑。
她的反应那般冷淡,淡到凤启延觉得自己的心口因为那三个,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没有恨,没有爱,如今的她对上自己的时候,冷漠得让人心惊。
没有再去逼着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凤启延伸手,一起帮她挖着这个坑。
颜卿霜看着他的手上沾上泥土,微微蹙眉,“怡郡王,我不需要帮忙,您请回吧。”
没有问他为何会在此,只是冷淡地拒绝。
凤启延动作一滞,这才恍然看到她放在身侧的那只八哥。
用绢帕裹着,但是还是依稀看得出来里面确实是一只八哥。
他记得,颜书畴上次出征归来,给她带回来一只八哥,她视若珍宝。
难道就是这只?
凤启延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了。
今夜,原本他不想吃出来的,可是江川却带来了一些关于颜书畴的消息,他放心不下,便出了王府,一路走到了定北侯府门口,才惊觉自己怎么大晚上到了这个地方。
想告诉她,却又怕徒增她的惧意,所以在侯府门口一站就是许久。
只是他不知道从他收到那些消息到此刻,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都是嘉太后的筹谋而已,为了弄清楚,颜卿霜到底是不是可以制衡凤浔生。
在嘉太后眼中,她真正想要除掉的只有凤浔生!
当年若不是老定北侯多事,那一夜雨夜,他就该随着那个女人一起死去才对。
这定北侯府,还真是多事。
好在,这个多事碍眼的府邸总算是要彻底覆灭了。
凤启延浑然不知嘉太后的这些心思,他只一心担忧颜卿霜。
“谁做的?”凤启延声音冷了些,看着那八哥出声问道。
究竟是谁这么恨她,竟恨到要对一只鸟动手?
颜卿霜微微抬眸看向他,苦笑了一下,便又继续低垂下头,看着那个此刻已经挖的够大了的土坑,小心翼翼地捧过那只八哥,轻轻将它放了进去。
耳畔好似还能听到它尖声叫着‘霜姐儿吉祥’,颜卿霜一下没忍住,眼泪滴落在八哥身上,她慌忙伸手去擦。
凤启延看着她滴落的眼泪,心中越发拧着痛了起来,生出一股强烈的念想,想要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却又生生克制着,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守着。
看着她一抔一抔将土重新填回到土坑之中,然后漠然起身,心中越发不敢将才听闻的那些消息告诉于她了。
颜卿霜做完这一切之后,便起身,走了开去。
今夜,她什么都不想取想,只想稍稍放纵一个晚上,不去管那些尔虞我诈,不去担忧种种,只静静地在这凉亭之下,一个人待着。
可是他却偏偏跟着。
颜卿霜不想与他多言,只能走开。
凤启延一路跟着,颜卿霜却只当他不存在,并没有因为他跟着便加快或者停下脚步。
凤启延在身后跟了一段路,看着她瘦弱的背影,终是忍不住了。
她的性子一贯要强,所以之前的每一次与她见面,不管因着何种原因,她总是那般气场凌厉,总是那般清冷而又强势,直到今日,直到此刻,凤启延才惊觉,她也不过就是个寻常女子而已,会失落,会难过,会颓废,会,需要保护。
凤启延想着,紧走了两步,追上颜卿霜,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用自己的衣袍仔仔细细地擦着她的手。
颜卿霜眉头一皱,狠狠一掌,推向他。
凤启延却依旧扣着她,没有避开。
“松开。”颜卿霜的声音很冷,说话间,袖中的针取了出来,紧贴着凤启延的脖颈。
凤启延苦笑了一下,没有松开,依旧小心翼翼地擦着她的手,生怕稍稍用力,就把她本就破了的手指伤得更重。
手被她攥着,他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传了过来,颜卿霜突然就觉得无比地讽刺。
上一世,自己倾心托付,换来的却是家族覆灭,而这一世,自己对他再无半点好脸色,他却总是这般小心翼翼,深情款款。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上一世肝肠寸断,她几乎都要相信凤启延当真深爱着自己。
颜卿霜冷笑出声,捏着针的手狠狠用力,利针刺破他的皮肤,扎入他的肌肤。
剧痛让凤启延蹙紧了眉。
这丫头,好狠的心,可是他却依旧在擦着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仔仔细细,如珍如宝。
“我学艺不精,若是控制不好,王爷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颜卿霜右手依旧捏着针,看着凤启延,心口微微起伏。
其实根本就不想杀他。
上一世确实恨他入骨,可是也到底真心爱过,上次见他深中蛊毒的时候,她甚至想过,上一世的他是不是也是被荨夫人的蛊虫控制,所以才会……
只是这种可能刚刚泛入脑海,就会被她狠狠压下。
不论是不是真的是这个原因,他终究是害了她满门,这个恨,这个坎,过不去。
这一世的他,还未曾做过伤害侯府的事情,所以她不想取他性命,她只希望他们这一世,陌路便好。
可是他却非要一次次地纠缠上来。
甚至此刻,生死就在一瞬间,他却还要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就好像这一世,自始至终,一直都是自己负了他一般。
凤启延听着她的话,嘴角笑意不减,“我不会恨你。”
颜卿霜瞳眸一缩。
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自己若是失手杀了他,他不会恨她?
“霜儿……”
他猝然抬头,颜卿霜一惊,急忙将针从他脖颈处拔出,心惊难止。
他当真不要命了?
凤启延看着她下意识的动作,眉眼染上了笑意,越发温柔了些。
她到底还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的。
“霜儿。”凤启延伸手扣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拽住怀中。
不管颜卿霜怎么推搡,怎么踢打,甚至一针针扎在她的后背之上,他都忍着,没有松开。
“霜儿,这华京,你若待得不开心,我带你走好不好,天高地阔,你想去哪都行,我们去一个没有纷争,没有尔虞我诈的地方,好不好?”
嘴角溢出鲜血,凤启延双手却依旧紧紧扣着她,死活不愿松手。
他不知道这样的相拥还有没有下一次,他不知道这次之后,颜卿霜再遇到他,会不会躲得更远些,所以这一次,就让他多抱会吧。
颜卿霜缓缓住了手,“凤启延,何必装的这般情深,你要的不过就是侯府成为你的臂助,不是吗?”
凤启延紧扣的手猛地一颤。
原来自己做了这么多,在她眼中依旧是这么不堪。
是,起初确实有这样的打算,毕竟定北侯府声望在那里,但是颜承荀却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拉拢的人,所以他只能从颜卿霜身上下手。
可是宫中一面,他却是真的动了心的,他甚至窃喜,这女儿竟就是颜承荀的嫡女,他不用违心去与一个不爱的女子暗通款曲。
可是初心错了,一切便都错了,掺杂了算计的爱,她大概是不屑的吧。
颜卿霜趁着他出神,一把推开了他。
凤启延猛地后退了好几步,伸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后背被她扎了无数针,钻心的痛,可是再痛也没有这颗心痛。
“我可以为你放弃一起,权势,身份,财富,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这样,你还会觉得我是在利用你吗?”
凤启延垂眸许久,才抬头,缓声说道,“他凤浔生放不下的一切,我都可以放下,霜儿,我不信你对我再无半分情意。”
他走近一步,她便退一步,凤启延却步步紧逼。
不远处,凤浔生隐在黑暗之中,看着这一幕,浑身溢满肃杀之气。
可是燕冷南还在,那个老妖婆还是一如往常,心思深重,他早就知道,她不会轻易相信,若是此刻,自己下去阻拦了,她就高兴了吧。
可是,自己却偏偏要去,既然她逼得这么紧,避不开,躲不掉,那便不如让她知道,自己对颜卿霜的占有欲有多强。
是,不顾一切的占有,不是爱,是占有。
凤启延感觉到身后寒气大盛,须臾之间,银剑直指心窝。
颜卿霜伸手,一把推开了凤启延,冷着双眸对向凤浔生。
她在凤浔生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意,毫不掩饰。
若是自己不推这一把,他便当真打算将这柄剑刺入凤启延的心口吗?
凤浔生右手捏着剑,满身戾气,上前,一把扣住她的下颚,“霜儿,你能告诉本王,你深夜在此,是为何吗?”
他的目光很冷,声音更冷,捏在她下颚上的手用足了力气,好似要将那稚嫩的下颚生生捏碎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