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畴白日里才带着使团出了华京城都,华京城中就爆发出了疫症。
先是有几个人觉得身子不适前往医馆求医,半日的功夫,医馆中就人满为患了,求医者众,而且病情都极为相似,这一情况发生之后,很快便引起了华京几位医师的注意,几乎都统一下了定论,是疫症,是丁家村的疫症传染过来了。
虽然一开始丁家村出现疫症的时候,就被下令封村了,但是到底还是防不胜防,如今这瘟疫还是传到了村子里。
疫症之言一传十,十传百,一时之间,华京城中人心惶惶,原本繁华热闹异常的华京街道一时之间变得清冷无比。
景德帝震怒,京都尹张兆全畏惧圣怒,在华京郊外劈了一处庄园,医馆凡是诊断出来身患疫症的,不由分说,全部都送往那处庄园之中。
华京之中的百姓有些晨起偶感不适,去了一趟医馆,便再也没有回家。
这些被送去庄园的百姓,在华京之中自有家人,这般被不明不白关了进去,家人自然不愿意,华京城中,一时之间民怨沸腾,却被京都尹用皇城护卫军以武力镇压。
许多百姓敢怒不敢言,华京之中,气象低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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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议事堂。
“如此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民怨沸腾,必定影响国运,再说这西戎使团不日就要抵达京都城中,总不能依旧城门紧闭,将他们拦在城门之外吧。”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候应天,他此刻一脸愁容,看着这满屋子的朝中大员,忧心难忍,也顾不上说话礼仪了,直言道。
“侯大人所言极是,可是如今这疫症肆虐,若不大关城门,这疫症若是在城中蔓延起来,他日西戎来使一看,如此城邦,他们虎狼之心不是更甚?”
张旸看了一眼候应天,冷声接话道。
“是,张大人说的是实情,可是这西戎来使眼不瞎耳不聋,这般沸腾的民怨他便当真瞧不着听不见吗?城中百姓凡是有家人被关到那处别庄的,哪家不闹,京都尹派兵镇压,暂时是镇住了,但是又当真能镇压多久呢?”
候应天看着张旸,微微拱手,直言回道,“民心所向尤为可贵,将得病之人全都关进了别庄确实可以暂时杜绝疫症蔓延,但是也不能任由这么多百姓在别庄自生自灭啊,总要想些法子才成啊,至少得派些医师过去瞧看吧,至少让百姓知道陛下的心中有他们每一个人,不曾要丢弃他们啊,陛下……”
候应天说话间,看向景德帝,行了个大礼。
“侯大人此言荒谬了,这疫症如此凶猛,华京之中能有多少医师可以浪费?如今他们都在随着白神医研制可以治疗疫症的法子,若是能研制成功,自是可以救治众人,又何苦让医师此刻过去枉送了性命?”
“……”
景德帝双眉紧蹙,神色很是难看,想来这几日因着这疫症问题也是没有睡好。
原本集中别庄处理该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死几个老百姓他又哪里会当真在意,可是候应天说的是,民心才是最重要,他可以不在意那一庄园百姓的死活,却决不能在西戎来使的过程之中搞得民怨沸腾。
“传消息给颜书畴,放缓进程。”许久,景德帝才出声道。
“是。”一旁的太监应着,快步退了出去。
“宸亲王,白沐尘的那里进展如何?”景德帝扫了一圈,还是将目光落到了凤浔生的身上。
“还在研制。”凤浔生脸色还是有些难看,此刻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不过他一向如此,景德帝还这一屋子的大臣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凤浔生看了一眼众人,没有多言,他知道此刻的争执是争不出东西来的,一切都只能看白沐尘什么时候能把药方研制出来,不然以华京那些医师的能力,就算每日去那庄园走上一圈,又能有什么用处,最多是多让几个医师感染了病症一起等死罢了。
—
从皇宫出来,凤浔生回了宸亲王府。
白沐尘这个人表面上看上去放荡不羁,但是其实骨子里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那日他给颜卿霜用了那一剂险药之后,凤浔生能明显感觉到这两日颜卿霜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至少不再每日里昏沉欲睡,没有清醒的时辰了。
那日之后,他就把好几日的药一起交给了鸢落,回来之后,便把自己给关了起来,日夜不出,每日膳食都只动了几口,为了尽快研制出药方废寝忘食。
他是个有分寸的,这种时节,即便外面满城风雨,凤浔生也不好再去催他。
“王爷。”浅刃见凤浔生回来,上前行礼。
“他还是没出来?”
“没有,今日三餐只吃了一餐。”浅刃如实回道。
凤浔生起身,往偏殿走去。
浅刃躬身退到一旁。
偏殿的门被打开,才打开,里面白沐尘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不是说了,这两日谁都别来烦我吗?”
白沐尘依旧低头快速翻阅着手中的医书,不耐的话语脱口而出。
他有这一手好医术与他祖父自然有关,但是与他自己这性子也有莫大的关系,遇到疑难杂症,若是不研制出解决之法,他便恨不能日日不睡,就坐在书案前,仔细研究。
“本王怕你死在这里。”凤浔生说着,上前,看向白沐尘,“出来。”
“又做什么啊?”白沐尘看向凤浔生,一脸无奈地问道。
“吃饭。”凤浔生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白沐尘无语,但是看着凤浔生的背影,到底还是老实跟了上去。
这个冰坨子,明明是关心人还这么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想到他对着颜卿霜的模样,白沐尘竟然生生颤了颤,这是一个人吗?他根本就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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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竹苑。
颜卿霜这两日好了许多,隔着纱帘问了鸢落许多事情,鸢落不敢隐瞒,把知晓的据实相告,自然也把颜承铭被杀的事情告诉了颜卿霜。
这些颜卿霜倒不是很惊讶,上一世颜承铭就心思深沉,而容氏早晚会容他不下,虽然那时候自己已经不在府中了,但是颜承铭一夜暴毙而亡,自然会有传闻流出,她或多或少是有耳闻的,她只是没想到颜卿柔会这般难受,竟一直在颜承铭的灵柩前守到如今。
“小姐,”鸢落隔着纱帘,看不清颜卿霜此刻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华京之中疫症蔓延开来了,那些疫症患者如今都被送到了郊外的庄园,一起隔离开来了,老爷在居竹苑外派了人守着,如今您得了疫症之事就绝对不能再让旁人知道了,否则老爷不好徇私,若是您也去了那个……”
鸢落说着,双手紧紧攥成拳,虽未说出口,心中却已经下定了主意了,若是有人要逼着小姐去那个庄园,她就豁出性命拼了,如果护不住,那她就先颜卿霜一步死,让她眼睁睁看着颜卿霜被丢到那个人间炼狱去,她做不到!
“我知道了,”颜卿霜略一沉吟,轻声回道,这些倒是跟上一世没什么出入。
虽然很想安慰一下这个小丫头,却不敢碰她,“母亲和哥哥呢?”
“老爷哄了夫人说小姐得的是天花,但是有白神医亲自来医治不会有事,夫人这才安了心,这几日青灯古佛,再给小姐祈福,倒是没什么,大少爷……”
“哥哥他怎么了?”颜卿霜听着鸢落这口气就知道肯定有事,猛地看向她,出声问道。
纱帘那边,鸢落叹了口气,“西戎来使朝贺,陛下封了大少爷为中郎将,让他带着使团去迎接西戎使团了,算下来应该没两日就该抵达京城了,但是如今因为疫症,城门紧闭,不知道使团到了会不会破例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鸢落说着,也是忧心忡忡。
丁家村的疫症来势汹汹,城门一关,等于关断了许多人求生的希望,这城门之外如今是什么景象他们在城门之中根本不知晓,她也只是听门口轮守的小厮说了句陛下派了重兵过去围着那庄园,擅逃者,杀无赦。
“哥哥……”颜卿霜苍白的脸色上愁云密布。
上一世哥哥因为中毒被送到乡下的原因,这迎西戎使者的差事自然是落不到他身上的。
这世间万事便如那棋局一般,一招不慎,满盘景象便都不一样了。
这一世,哥哥没有因为那个毒物病痛缠身,却是有了新的麻烦。
若是城门外此刻乱象横生的话,哥哥带着西戎使团回来会不会遇上危险?
他武艺高强自是能护住他自己,那么西戎使团呢,若是西戎来使出了事情,这一切的罪责说到底还是会全部都加在他的身上。
颜卿霜想着,脸色越加难看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鸢落等了一会,见颜卿霜不再说话,不由得担心出声。
“我没事,帮我拿笔墨纸砚过来。”
“是。”
鸢落应着退了出去。
颜卿霜咬着唇,陷入沉思。
这一刻她只恨自己不通医术,若是懂些医术,那么重活这一世,自然知道如何对抗这疫症,可是这会,她却毫无头绪。
上一世明明在凤启延那里看过药方的,凤启延也曾说过,白沐尘的医术确实超凡脱俗,若不是他,这华京只怕就真的要乱了。
明明细细看过的,怎么如今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颜卿霜拧着眉细细地想着,只想的头痛欲裂,可是那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记忆的画面中,那张药方还是影影绰绰,记不真切。
“小姐,笔墨纸砚拿来了。”鸢落从书房拿了笔墨纸砚,以最快的速度拿了过来,放到了桌上。
“好,你不要在这屋子里久待,出去吧,有事我自会唤你。”颜卿霜越过纱幔接了笔墨纸砚之后,便看向鸢落嘱咐道。
“是。”鸢落应着,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颜卿霜一个,天色渐黑,烛火闪耀,颜卿霜趴在书案之上,微微闭眸,细细想着。
宣纸之上,此刻有五个药名,还有多处涂改。
烛光因风而动,颜卿霜却依旧闭着眼眸凝神思索着,笔杆戳在眉间,双眉紧蹙。
凤浔生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这副凝神细思的模样,眼中满是柔情,轻轻上前,走到她身后,悄无声息地拿起了桌上的那张纸。
写着几个药材,凤浔生凝眸看向她,她还懂这些?
颜卿霜想的入神,再加上这几日被这疫症折磨得不行,竟是没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药材颜卿霜猛地睁眼要写,却发现面前的那张纸不见了,一抬头才发现凤浔生此刻正站在自己身侧。
“王爷。”颜卿霜看向凤浔生,也来不及与他见礼,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纸,把刚想起来的一味药写了上去。
“这些是?”凤浔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出声问道。
“治疗疫症的方子,”颜卿霜说着,突然认真看向凤浔生,“王爷,今夜,你能晚些再走吗?”
凤浔生嘴角顿时勾起,低头看向她,捏住她的下颚,柔声道,“看你表现喽。”
颜卿霜拿手中的笔轻轻打开凤浔生的手,“王爷,我跟你说正经的。”
“本王看着不正经吗?”凤浔生轻笑出声。
“你让我再想想,多想一些出来,你帮我带回去给白沐尘,说不定对他能有帮助。”颜卿霜看着凤浔生,出声道。
“你懂这些?”凤浔生听着颜卿霜的话,眼中隐着几分诧异,看着她问道。
颜卿霜捏着笔杆的手微微顿住,她该怎么解释呢?
她不懂这些,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今写在纸上的这些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处,但是多活了一世,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该帮着想想,而不是这样安心地待在房中,等着别人的救治。
白沐尘医术高超,自己写的这些若是无用也自然不会影响到他,若是能帮着他想的某处关键,那说不定可以尽快解决疫症带来的一系列的问题。
只是……
颜卿霜想着抬头看向凤浔生,“我其实不懂。”
“那你……”凤浔生越发诧异了。
“若是刚巧我写的某味药材能引得白沐尘茅塞顿开呢?”颜卿霜开始耍无奈。
“这……”凤浔生看着颜卿霜,轻笑出声,“好,那你写吧,我陪你。”
凤浔生说陪她,便当真是陪着,她细细思索,他也不言不语,只是坐在她身侧,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不觉,外面的打更声响起,已经三更天了宣纸上多了好几味药材的名称,颜卿霜也已经紧皱眉头在想着。
突然,身子一轻,颜卿霜猛地睁眼才发现凤浔生把她抱了起来,一步步向着床榻走去。
“凤浔生,我还没写完。”
颜卿霜抬头抗议道。
手中的毛笔被某人不客气地抽走直接往后一扔,落在了桌上,“乖,睡觉。”
“可是……”
“没有可是。”
凤浔生截断她的话,不由分说将她放到床榻之上,扯过锦被将她裹了个严实,俯身看向她,认真道,“你要么现在乖乖自己睡,要么就我上来搂着你睡,你选吧。”
颜卿霜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说着这般厚颜无耻的话,他的脸上居然还是云淡风轻,一脸正气的。
“凤浔生,你……”
“看来你选后者。”凤浔生说着,开始解外袍的扣子。
“啊……”颜卿霜急忙捂住了脸,乖乖裹紧了被子,翻身侧过去,不再看他。
凤浔生轻笑了一下,系好扣带,走过去,从桌上拿起了那张宣纸。
不管颜卿霜是不是在胡闹,她用心写出来的,自己自然是要帮她转交的。
“乖乖睡,我走了,明晚再来看你。”凤浔生妥帖地将宣纸收好放进袖中,走到床榻边,弯腰靠近颜卿霜耳侧,轻声说道。
才说完,颜卿霜的耳廓就彻底红透了。
“霜儿,你……”凤浔生轻抚过她的耳廓,“真是半点藏不住心思。”
颜卿霜咬牙背对着他佯装睡着。
要比不要脸自己是断然比不过凤浔生的,所以这种时候,还是装睡好了,他要调侃就让他调侃吧,横竖也不会掉一块肉。
片刻,身后没了声响,颜卿霜才攥着被子轻轻转身,见着他是真的走了,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双手抚上自己的脸,依旧还是滚烫灼人的。
上一世怎么也没看出来,他竟然背地里是这样的人。
但是上一次,他说,五年前,他便动了心,是真的吗?
如果是,上一世也是这样吗?
可是上一世他并未表露出分毫的异样,偶然遇到自己也总是那副清冷无情的模样,唯独让她想不通的只有那次……
有一个想法自心口滑过,颜卿霜浑身都止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不会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怎么可能,不会的……
用力扯过被子,颜卿霜将自己连头一起埋到被窝之中,逼着自己不去多想,逼着自己立刻睡觉。
可是闭上眼睛却全是他从东宫出来的模样,白袍翩翩,不喜不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