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左丞相姚正清。
姚正清不是先帝重臣,先帝时期,他也不过就是个小官,是在景德帝的手下一步步攀爬上来,然后稳坐丞相之位这么些年,若说他没有心机手段,那自是不可能的。
旁的不说,对于景德帝的心理,他还是掌握得很清楚的。
这些年,西戎厉兵秣马,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景德帝可谓是早就起了攻伐之心了。
只是五年前一役,凤浔生挂帅而出,带十万兵马,替凤启肃清四敌,扬威万里,自此四方来贺。
这五年,凤启过得过于安逸了,安逸到当真以为那些虎狼邻国会安心一辈子当那来朝进贺的臣邦。
尤其是西戎,这些年,凤启安逸,他可没有消停过,五年时间,吞并了周边不少小国,如今声势浩大,自然不甘再屈于人下,这爪牙便伸到了凤启,妄图挑战凤启,坐上那一方霸主的位置。
西戎王如此心思,景德帝又如何能忍,只是这一战一旦打起来,凤启便只许成功,决不能失败。
若是胜了,自然可以威慑西戎,让西戎将那伸出来的爪牙乖顺地缩回去,安心当好一个臣邦,安心继续匍匐在凤启的脚下。
但若是败了,凤启数百年来树立起来的绝对强国形象就会轰然倒塌,届时不止西戎,周边邻国都会蠢蠢欲动,妄图瓜分凤启,围而剿之,到时,凤启将会四面楚歌……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这些时日,景德帝一忍再忍,即便多次想要举兵,最后都生生压下了这个心思,就是畏惧于现在西戎的实力。
暗探这种事情,西戎能想到,偌大的凤启又怎么会想不到,往来商旅,政客门商,西戎也不乏凤启派过去的暗探,只是这几年,搜罗过来的消息却是少的可怜。
表面上西戎好似是一个极重百姓安居的国度,民风开放,百姓安居乐业,并不爱战,可是实际做出的事情却又能看得出西戎王野心勃勃。
只是西戎如今实力到底如何景德帝拿捏不准,因为拿捏不准,所以不敢妄言动兵,不敢自己破坏了自己如今的霸主地位。
但是即便是隐忍,也是有限度的,西戎这般行事,景德帝若是还继续隐忍,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疑是在敞开凤启大门告诉周边诸国,如今我凤启畏事怕战,你们就算到我皇都挑衅,我凤启都会隐忍不发。
正是摸准了景德帝的这番心思,这会姚正清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先开始议战。
姚正清这话一出,朝堂之上顿时附和之声四起。
圣心难测,即使众人都知道西戎如此做事过于嚣张,景德帝这般问话自然是想战了,但是这种话,又怎么从自己口中率先说出,若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日若是战败,只怕自己就会成为景德帝泄愤的对象,祸延九族都未可知啊。
只是如今这番话既然已经从左丞相口中说出,宦海沉浮,朝堂之上都是见过风浪的人,哪个不是心思过人,自然知道此刻附议才是最好的结果。
“众位爱卿是都觉得该战?”景德帝冷眼少了一下群臣,心中冷哼。
一群贪生怕死的老不死,说到底都是只图自己利益,真的为凤启考虑的又有几个?
只是如今,时局不稳,他就算再想动这几个老不死的,也只能忍着。
景德帝说着,目光扫过众臣,眸光锋锐犀利,看得众人后背冷汗涔涔。
“看来众位爱卿都没有自己的主张,这一切,是都在等着左丞相下定夺吗?”景德帝坐在皇位之上,看着满朝文武冷声开口道。
声音不响,但是里面的肃杀之气已经很是明显。
朝堂之上顿时噤若寒蝉,最胆战心惊的便莫过于左丞相姚正清了。
姚正清看着景德帝,颤巍巍地跪了下来,他知道景德帝善疑,但是此刻,他越是多做解释便越有结党营私之嫌疑,既然已经出言议战,为今之计只有把这一点坚持到底才是正理。
也正是这般想着,严正清跪下之后,正色直言。
“陛下,老臣一片赤心天地可鉴,如今西戎做事过于恶毒嚣张,直入我皇都之内,威胁扣押大理寺卿,烧毁名单,甚至还妄图引起华京内部政斗,如此狼子野心,若是坐视不理,他们只会越加放肆,所以臣坚持认为此事非兵戈不能止歇,只是这一役非同小可,只能胜不能败,所以老臣觉得,如今最该商议的是,这一役,该派谁去才是。”
“臣附议,”兵部尚书肖鹏海也跪了下来,看向景德帝,“西戎屡次进犯我凤启边境,就是仗着我凤启宽容,不轻易举兵,只是如今边境百姓深受其苦,日不能度,原本就该出兵镇压以还边境百姓一个安宁天下,如今他们既然敢挑衅到皇都之中,皇上,这是他们在逼着两国兵戎相见啊。”
肖鹏海说着,对着景德帝深深一跪,“臣祈求陛下立刻出兵,以正视听。”
肖鹏海这一番言论就是水入沸油一般,整个朝堂之上瞬间附议之声四起,群臣下跪,有些原本还在摇摆不定的朝臣看着眼前景象,又不敢坐那出头之鸟,便也随着跪下了,黑压压一片,整个朝堂顷刻之间好似便都跪下了。
唯独太子,依然站在那里,看着周围的朝臣,双眉紧蹙,神思紧锁。
景德帝看了群臣一眼,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自己那几个儿子身上,除了太子之外,另外几个如今也都跪下了,显然是同意举兵出征的。
“太子是有异议?”如今这满朝文武只有他一人站着,景德帝想不问他都难。
光是这一点,景德帝对凤启轩就略略有些不满,如今又岂是他出挑的时候,这满朝文武皆说要战,这一战便是民心所向,他身为太子该力促此事,鼓舞士气才是,可是这会他却一个人站着,无声地告诉众人,他并不赞同攻伐之策。
总是如此,在大事之上一次次地让他失望。
“回父皇,儿臣觉得举兵西征过于劳师动众了些,如今正是春忙时节,若是大举北伐必要征兵,大量的青壮年在此时节被拉去做了兵士,许多家庭也许会就此失去百姓家里可能就此失去了一家之主,若是遇上只有独子的家庭,也许生活都会难以为继,所以儿臣……”
“够了!”景德帝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句地动凤启轩的口中说出,不由得怒意横生,一掌狠狠拍在身侧的龙椅扶手之上,“满嘴妇人之言,仁善慈悲,哪有一国储君该有的模样?”
景德帝这话一出,凤启轩不由得蹙紧了眉,跪了下来。
“儿臣鲁钝,还望父王恕罪。”
“如今我凤启还算强盛,攻伐尚且还是我们说了算,他日若是羸弱飘摇,邻国举兵来犯,你也顾念着春耕秋收而任由敌国铁蹄踏进我国河山,践踏我国子民吗?何其荒谬,何其无知,宛如妇人!”
景德帝是真的被凤启轩气得不轻,所以大殿之上便已经骂开了,丝毫没有给他这个储君半点的颜面。
凤启轩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番话会引来景德帝雷霆之怒,当下跪在那里,不再言语。
“西戎狼子野心多次骚扰我朝边境,如此贼子若是不严惩,如何对得起凤启先辈打下这凤启江山,这一役……”
“报……”景德帝话未说完,门口太监突然尖声道,“陛下,前方传来文书,西戎来我朝朝贺,西戎使团如今已入凤启边境,这次出使是西戎国四王子左玄以及西戎第一公主左芷允。”
大殿之上顿时议论声四起。
“西戎这又想搞什么鬼,眼看战事在即,竟然还敢将皇子公主送到凤启皇都来,这是,想要议和?”
“西戎终究还是忌惮凤启实力,多方试探之后还不是率先求和,这倒是好事,不用起争端,于我凤启声威也没有损伤,一举两得。”
“……”
“父皇,虽不知西戎王此举究竟何意,但是如今既然使团已入凤启边境,这仗一时半会怕是打不起来了,如今还不如就派了人去迎候,等那左玄王子和那左芷允公主到了,再看看这西戎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迟。”出声的康亲王凤启墨。
“陛下,老臣觉得康亲王所言甚是,等他们抵达皇都,届时西戎王子和公主在这皇都城中,想那西戎王也不敢轻举妄动,臣觉得此举最为稳妥。”这次说话的是中书侍郎冯宏胜,两朝元老,说话自是有些分量的。
“好,如今既然他西戎还有意来朝贡,朕便先看看他们这议和的诚意,举兵暂缓,若是他们毫无诚意,到时候便再无什么好说的了。”景德帝说着,看向众人,“众爱卿觉得,这迎使团的使臣,谁去比较合适?”
迎接西戎使团,这可是一个吃力不太好的活。
若是以往,西戎不过是个安分守己的附属国,那去迎接西戎使团自是简单易做的,可是如今,凤启与西戎的战事一触即发,稍有不慎,使臣的所作所为便会加剧两国的矛盾,所以如今这活便如那烫手的山芋,人人都想往外推。
“陛下,老臣觉得定北侯嫡长子颜书畴颇为合适,”片刻的寂静之后,张旸突然出声道,“颜小将军少年挂帅,英武异常,却又一表人才,遵孔孟之礼,若是派他前去,技能彰显我大国风范,又能告诉来使我凤启英才辈出,实在是最佳的人选。”
张旸年岁已高,城府心计自然颇深,这一番话说的正直又有理,一时之间竟让人无法反驳。
颜承荀看了他一眼,双眉紧蹙,却也不好轻易反驳。
于国家社稷有利之事,即便知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阴谋,却也不好随意出口推辞。
“定北侯,你觉得如何?”
张旸话音刚落,景德帝的目光便追了过来,颜承荀立刻躬身弯腰,“臣无异议。”
“哦?如今这西戎来使可不知是何目的,此去祸福难料,定北侯当真舍得?”景德帝没想到颜承荀会答应得这般爽快,不由得再次出声问道。
“,,只要于国家社稷有用,臣自然不会舍不得,犬子能为凤启出力,是侯府荣耀。”颜承荀恭恭敬敬出声回道。
“好,定北侯果然忠肝义胆,深明大义,如此便就这么定下了吧,封定北侯世子颜书畴为中郎将,即日起亲率使团于凤启要塞出迎西戎使臣。”
“臣领旨谢恩。”颜承荀急忙领命。
“好了,朕也乏了,今日便到这里吧。”景德帝说着便起身。
众臣自然跪拜退朝。
颜承荀走到外间,眉头紧锁,快步向着宫外走去。
“定北侯。”
张旸的声音传来,颜承荀脚步微顿,虽然不甘愿,但是也只得恭敬看向张旸,“宁德候。”
张旸听着颜承荀的称呼,脸色微微难看了些。
以前他可是都称呼自己为‘岳丈大人’的,如今竟然如此生分客套,张旸的脸色自然也不好看。
“今日朝堂之上,我据实推荐,贤婿该不会是跟我置气了?”张旸毕竟是老狐狸了,不悦的表情在脸上转瞬即逝,很快便重新笑脸看着颜承荀出声问道。
“不敢,犬子能封中郎将还是全因宁德候举荐之功,这功劳臣铭记于心,不敢相忘。”若论地位而言,宁德候与定北侯自然不相上下,以前颜承荀尊重他一来是他毕竟名义上是自己的岳丈,二来他曾经与父亲交好,自己自然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
只是近些日子,他与宸亲王暗中追查之事日渐显露,当年四大辅政大臣之中出现的内奸赫然就是张旸,老侯爷也是被他蒙蔽日久,所以才会跟他称兄道弟。
老侯爷这般尊重先帝遗命,这般效忠宸亲王,若是知道当年出卖了他们的便是张旸,只怕也不会允许自己再与张旸那般亲厚。
所以如今颜承荀对上张旸,客气有加,却疏冷无比。
“好,如此甚好,甚好。”张旸瞧着他那副样子,摆明是不愿意顺着自己的台阶下了,不由得冷哼了两声,不再多言,走了开去。
颜承荀自然也不愿意多言,快速出了宫,回了定北侯府。
居竹苑今日一大早就被他封了,只推说颜卿霜出了天花,怕会传染,所以不允任何人靠近。
因为知道杨氏定会担心,怕出了状况,颜承荀还派了人将居竹苑围了起来,里面的人不给出,外面的人不给进,一日三餐都是从门口递进去,而不许有人进去送餐。
这会,居竹苑外,杨氏看着那一群油盐不进的兵士,满脸愁容。
“这侯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天花虽然容易传染,可是也不需要这般严防死守吧,我是霜姐儿的母亲,如今便连我也不允许进去探视吗?我一日不见着霜姐儿我这心下便难以安生啊。”
杨氏说话间,再次准备闯入居竹苑,却被几个兵士轻推了回来。
“夫人,得罪了,奉侯爷之令,这几日任何人不得靠近居竹苑。”守在门口的一个侍卫看向杨氏,恭声道。
“任何人,难道也包括我不成,她是我女儿,我怎么还见不得了?”杨氏此刻哪里有心思听他解释这么多,“侯爷有令,你拦着旁人便是,何苦拦我。”
杨氏说着,再次试图闯入,却又被推了回来。
如此几次之后,拈烟看不下去了,上前轻轻扶住杨氏。
“夫人,老爷既然这么做了,想必定然有老爷的用意,夫人要不然去老爷书房候着,等老爷退朝回府问个清楚不就好了,你这会在这是闯不进去的,他们得了老爷的命令,不敢徇私的。”拈烟看着杨氏,努力劝说道。
“你说的有理,走,我们这便过。”杨氏也是心急,这会听拈烟一说也是茅塞顿开,与其自己在这里硬闯,不如让颜承荀过来跟那几个侍卫知会一声便好了。
杨氏想着,脚下便动了起来,快步想着颜承荀的书房而去。
拈烟不敢耽搁,也急急地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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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杨氏依旧不安,来回地踱着步子。
“这什么时辰了?老爷怎么还不回来?”杨氏等的有些心急,一遍遍地问着。
“夫人莫急,老爷应该很快就到了,您要不歇一会吧,站了这一上午,也该累了。”拈烟看着杨氏这来回踱步的样子,知道她心急,但是还是出声劝道。
“我如今哪有心思坐着,我总觉得老爷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不知道霜姐儿这究竟是怎么了,越是不知道,我这心神越是不安,好了,你也别劝我了,让我安生想会事情。”
杨氏说话间,又来回地走了起来。
拈烟不敢再劝,只能安静地守在一旁,直到余光看到颜承荀的声音,这才急忙出声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杨氏脚下步子一停,看向屋外,直接快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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