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圣宫。
凤启延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案,眸子波涛汹涌,顷刻又似冰川一般,寒凉刺人。
“殿下,殿下,您万万不可如此,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您今日所为兴许很快就会传入陛下耳中,陛下只会以为您对他所做决定不满啊。”江川知道凤启延不愿意,可是那是陛下的旨意,就算是皇子,又岂能抗旨?
“吴锦瑟,”凤启延轻嘲出声,“陛下当真是良苦用心,竟给我觅了如此良妻。”
凤启延说话间,一旁的花榻被他抽剑砍断,整个坍塌。
“殿下,属下求您了,您心中有气便打骂属下出气吧,万不可再闹出这许多动静来了,如今太子已经立妃,除了颜家的五姑娘之后又连着抬了两个侧妃,您已及弱冠,陛下为您赐婚,也,份数应当……”
江川话音刚落,脖间就横了一把明晃晃的剑。
“殿下,就算今日您要杀了江川,有些话我也必须要说,如今的您根本就无力与皇上抗衡,今日只是赐婚而已,来日便是赐死,您又能如何……”
脖间隐隐渗出血珠,江川却依旧没有停下自己要说的话。
“荨夫人所筹谋的一切才是真心实意地为了您好,只要按照荨夫人筹谋的那般一步步走下去,我们才有可能成功,到时候,殿下便不再受任何人的禁锢,到那时,您想要的,自然都能得到,殿下,隐忍虽苦,却是明日可期,为了一个女子自毁前程,万万不该。”
江川说完,闭上了眼睛,等着凤启延的动作。
凤启延惨笑着扔了剑,拖着身子走了开去。
什么天之骄子,什么皇家血脉,全是笑话。
最是无情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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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下到定国公府的时候,吴锦瑟开心得几乎当场就忘了形,还是宣纸的太监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要接旨。
定国公吴正元看着自己的嫡长孙女这般开心的样子,气得抚了好久的心口这才顺过气来。
“这赐婚只怕是皇后娘娘的主意了,如此一来既能牵扯了五殿下,又能让我们与六殿下离心,算是间接帮着太子稳了东宫的位置了。”吴正元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出声道。
“爹既然看透了,可有应对之法?”吴常瑞看着吴正元出声问道,“五殿下心思颇深,锦瑟嫁过去,只怕是要吃亏的。”
“应对之法?”吴正元细细看了自己这个大儿子一眼,“我终于知道锦瑟这脑子是随了谁了?”
“随了谁?”吴常瑞没听出吴正元的话里有话,出声问道。
“随了你啊,还能随了谁!陛下赐婚,你还想要应对之法,你能如何应对,抗旨吗?”
吴正元本就气得不行,此刻便劈头盖脸对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子一顿数落。
吴常瑞被吴正元数落得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吭声了。
圣旨已下,婚期已定,如今就等着到了日子举办婚礼了。
吴锦瑟这几天成日里喜上眉梢,掰着指头算着成婚的日子,就算是面对着吴正元的臭脸她也不甚在意,只要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算那人是祖父不喜欢的,那又如何,要嫁的是她,又不是她祖父。
只是这婚期还没等到,倒是等来了另一桩举国同庆的好消息,太后唯一的亲女儿朝阳公主诞下一女。
朝阳公主与驸马成婚多年,恩爱有加,却偏偏天意弄人,一直未曾有子嗣。
这若是换成是普通夫妻,多年未有所出已犯七出之条,早被休了,但是朝阳公主金尊玉贵,皇家之女驸马哪里敢休。
好在今日终于是诞下了一个小女娃,小女娃一出生就被景德帝封为郡主,恩宠意味明显,更有甚者,小郡主诞生没有多少时日,西戎,南定,北疆竟接连送来贺礼,这风头一时竟盖过了当年皇后产下太子之时的荣耀。
这几日上朝都能接到番邦来朝的贺表,景德帝在众臣面前自是大笑着称凤启如今国富兵强,番邦朝贺实属大快人心,朝臣们也各个恭维,大呼天子万岁,大贺凤启昌盛。
只是这样的和谐表象也只留存在白天的朝堂之上,下了朝之后的御书房此刻人人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留意就惹得龙颜大怒,丢了性命。
“皇上,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安静了许久的御书房,终于还是在曹公公刻意压低的尖锐养生之下,有了一丝声响。
“让她进来吧。”景德帝说着,一把丢了手中的毛笔,好好的一幅字画瞬间被这一下子泼墨给毁了干净。
曹公公看着景德帝那样子,没敢多言,急忙出去请皇后。
“皇后娘娘,皇上这几日情绪都不怎么好,您等会子进去了,可得小心些着点。”曹公公一边迎着皇后进去,一边好心提点道。
“多谢曹公公提醒,本宫会注意的。”皇后说着,拿过一旁宫女手中的酥饼,快步走了进去。
“参见皇上。”皇后走到近前,行礼。
“皇后起来吧。”景德帝冷声说着,原先那幅被毁了的字画此刻已经被他揉烂扔在一旁了。
“皇上政务繁忙,这几日都在这御书房待到好晚,臣妾心疼,特意做了这酥饼来给陛下尝尝。”
皇后说着,将食盒放到一旁桌上,拿出里面一小碟酥饼,放到皇上面前的桌案上,柔声说道。
“皇上就算再忙也得顾惜自己的身子,您尝尝这酥饼,可还和您的口味?”
皇后知道景德帝为着什么在生气,只是伴君如伴虎,即便是要劝,她也不能直着来劝。
景德帝看了皇后一眼,轻轻捻起一块酥饼,尝了一口,“确实不错。”
“陛下喜欢就好。”皇后说着,走到皇上身边,帮他研着墨,“臣妾这朝阳公主生了小郡主,皇上龙颜大悦,这一出生就封了郡主,何等殊荣,万邦来朝更是蔚为壮观,足见凤启国繁荣昌盛啊。”
皇后一边研着墨,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景德帝的脸色说道。
景德帝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酥饼丢回到了碟子里去,抬眼看着皇后,“皇后当真是这般想的,万邦来贺,何等殊荣?朕怎么觉得这是太后伸长了手在告诉朕,朕这个皇位当初是她扶着朕坐上来的,日后,她也能拽着朕下去呢?”
皇后一惊,急忙跪了下来,“皇上多虑了,太后,太后与陛下母慈子孝哪里会有这般想法,再说这朝阳公主诞下郡主才几日,太后又岂能弄得邻邦尽知?”
“就是不可能才可怕啊,朕的母后,何等权威,这些番邦远把她这个太后看得比我这个皇帝还要重!”
皇后噤了声,一时不知该如何劝了。
其实她今日来本也不是真心来相劝的,只是来探探皇上的口风的。
太后身边养了一个凤启鸣,虽说现在看着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但是毕竟是在太后身边养大的,来日会不会对轩儿构成威胁也很难说,如果现在景德帝与太后离了心,那日后来自凤启鸣的威胁自然会小许多。
“皇后今日来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番邦所做事情已经让我这个皇帝成了凤启的笑柄,太后未曾摄政,却又摄政之威,朕如今能交心的人不多,若是皇后再与朕隔了心,那便当真是高处不胜寒了。”
景德帝这番话说的皇后格外动容,轻轻抱住了景德帝,“皇上,您是一国之君,太后的名望,都是您给的,您孝顺,她才能有如今地位,不是吗?如今既然番邦故意如此,皇上就更该做的让人挑不出礼来,臣妾听闻西戎有进贡几只模样古怪好看的鸟雀禽兽过来,而且听说那鸟雀性子傲,必须散养,皇上何不趁着这次机会,让这华京之中的贵胄们一同赏玩,同为朝阳公主贺?”
“皇后费心了。”景德帝听着皇后这一番话,轻轻拥了皇后入怀中,“凤启以孝治天下,我身为一国之君,自认不能因为番邦的朝贺便与太后翻脸,只是这西戎进贡的珍禽若是出了问题,倒是可以杀鸡儆猴了。”
“陛下圣明。”皇后轻伏在景德帝怀中,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景德帝是个明白人,知道她所说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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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宫。
“皇上他当真这么打算的?”太后看着身旁的太监出声问道,“没有因为那些番邦的朝贺大怒?”
“奴才听说一开始皇上好像是生气的,只是并未发作出来,后来皇后去了一趟御书房,等皇后去过之后,皇上便着人去准备围场的事了,好似就不气了。”太监躬身站在一旁,认认真真回道。
“皇后倒是真有本事,这么些年了,圣眷依旧不说,如此大事竟也能被她三言两语给化解,哀家道真是小瞧她了,”太后说着,往那软榻上一靠,伸手将一只通体乌黑的猫抱在了怀里,细细地把玩着,“帝后恩爱是好事,无妨,且看看吧。”
“是,”太监应着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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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颜卿霜便与华京之中许多贵女一般,收到了邀请帖。
“小姐,这朝阳公主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她生个孩子竟这般隆重,不止孩子一出生就受封,番邦朝贺,如今皇上竟然也为了这般兴师动众,请了这么多达官贵人的家眷前去那新建的围场一睹西戎异兽的风采?”鸢落歪着头,看着颜卿霜,确实是有些想不通。
朝阳公主是皇帝的妹妹,长公主也是,原以为长公主已经颇得圣宠,如今与那朝阳公主一比,却又觉得相去甚远。
“朝阳公主是当今太后的亲骨血,自是不同的。”颜卿霜看着鸢落说道,只是这般高调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般行事,恐不长久。
颜卿霜想着,看着手中的邀请帖,突然觉得这件事情只怕并不简单,好在这件事情与她牵扯不大,到时候多留个心眼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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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建的围场颇大,是一个全封闭式的巨大围场,围场尽头处都是厚重的围栏,以确保里面的珍禽不会逃出去。
颜卿霜等一众年轻子弟到的时候,围场内已经都整讫好了,众人可在入口处领取马匹或者马车,在围场内随意转悠观赏,围场内只有西戎进贡的珍禽,并没有猛兽,所以这般的游玩法该是最轻松舒适的。
颜卿霜领了一匹马,而有些不会骑马的贵女则领了马车。
颜卿霜打马走了一圈,看着这些应邀来参加的贵胄子弟,颜卿霜突然发现好像少了几个人。
太子不在,原因是偶感风寒,赵清茗作为太子妃要侍疾,自然也不在,倒是颜卿盈等几个侧妃倒是代表东宫来了。
原本这样也没什么,但是颜卿霜很快就发现不止赵清茗不在,成国公府的一众人都没有参加,还有景德帝偏爱的十三皇子也不在,还有凤浔生,也没有参加。
颜卿霜静静地转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以上一世自己对景德帝的了解,他不该是那么大度的一人,不该在太后利用朝阳公主打压了他之后还能大度到办这个一个赏乐会,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个宴会上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所以景德帝才会不让太子与十三皇子参加,也不让皇后的母家参加。
至于凤浔生,应该是怕他坏事吧,所以索性也没有通知他参加。
“颜卿霜。”
颜卿霜正想的入神,突然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颜卿霜一怔,急忙回头。
是凤允祥。
他竟然也来了。
而自他身后骑马进来的是凤启延。
颜卿霜微微皱眉,是自己多心了吗?还是有这么多皇子皇孙参加,应该不会有事吧?
还是说景德帝为了不惹人怀疑,拿他们做诱饵?
一想到这一点,颜卿霜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都是帝王薄情,但是应当不止于此吧。
“想什么这么认真,我喊你都没听到?”颜卿霜正想着,感觉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抬头才发现凤允祥已经走到自己跟前来了。
“世子。”颜卿霜恭敬行礼,但是心中搁着事情,实在无法像无事人一般。
因为不知道景德帝到底是如何打算的,面对未知,一切就更为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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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布置好了?”软榻中,太后轻声问道,声音低哑,好似喉咙中卡着什么东西一般。
“回禀太后都布置好了,北边的栅栏破了,只怕是有凶兽会闯入其中,只是一旦有凶兽闯入,恐有损伤。”太监的声音依旧尖锐,弯腰看着太后,认真说道。
“皇帝办这个宴会不就是想有损伤发生吗?那异兽昨夜不是被人喂了药了,虽是鸟禽,若是发起兽性来,伤不到皇子,也能伤个几个贵女吧,既然皇帝都做了如此打算了,你又在这边担心什么。”
太后说着,狠狠捏了怀中那只黑猫一把,那只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回头就对着太后一把挠抓。
“哎哟,这该死的畜生,太后您没事吧。”那太监看着眼前的场景,很是吓了一跳,“快传御医来。”
“不用了,”太后依旧靠着,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哀家弄疼了它,它就要回咬哀家一口,这就是畜生,喂不熟。”
“太后说的是,畜生就是畜生,哪里分得清好坏。”那太监急忙附和。
“鸣儿呢,可去了围城?”太后的声音依旧沉闷,提到凤启鸣的时候也不见分毫暖意。
“殿下说今儿个闹肚子,才唤了御医,只怕是昨儿个夜里吃坏了东西,这一日都躺在床上没有起得来,所以就没去成。”太监依旧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看着太后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他倒是机灵。”太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随口说道。
“太后带出来的,自是不同的。”太监急忙道。
“哀家带出来的到头来还不都是一样,不孝顺,其他都是假的,好了,哀家乏了,你下去吧。”
“嗻。”那太监应着,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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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场内,所有人都自下散开了,颜卿霜骑着马就在附近转着,并不愿意走远,而凤允祥则是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颜卿霜也没有刻意避开凤允祥,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凤允祥跟着自己在内圈这边转悠,自然会稳妥许多。
今日到场的人众多,她不可能顾得上所有人,眼下也就凤允祥要紧些,一则为了晗月,二则为了哥哥。
“霜儿,我听说那边有西戎送来的孔雀鸟,格外美艳,你要不要一同过去瞧瞧?”凤允祥见颜卿霜一直在这边转悠,忍不住出声问道。
“我对那些并不感兴趣,”颜卿霜看着凤允祥寻了个借口说道,说话间又担心凤允祥会过去,下意识地出声道,“世子,今日晗月没有过来吗?”
凤允祥见颜卿霜主动与自己搭话,心中自然欢喜,急忙回道,“她身子弱,许多花香闻不得,母妃担心这禽鸟身上也会有她闻不得的异香,所以没有允许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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