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三姑娘,老夫人身边的信嬷嬷来请,说是老夫人唤三姑娘过去一趟。”
颜卿霜正兀自想着前尘往事,一道声音却堪堪地打断了她的神思。
说话的是颜卿霜房里的一等丫鬟香絮。
香絮口中的老夫人自然就是颜卿霜的祖母容氏了,而此刻容氏来唤自己过去,不用多思她也知道所谓何事。
“香絮,你且去回了信嬷嬷,只说霜姐儿方才转醒,还起不得身,等身子略好一些一定亲自过去给她老人家赔不是。”杨氏心疼女儿,第一反应自然便是回绝。
“等等,”颜卿霜急急唤住了香絮,“你去给信嬷嬷回个话,说我换身衣服即刻就去。”颜卿霜说着,便起身准备换衣服梳洗。
颜卿霜知道自己的外祖父是先帝亲封的骁骑大将军,舅舅更是年纪轻轻便被破格提为神武将军,杨氏又是杨家的独女,自小跟着父兄,这样的家世带出来的女儿自是潇洒随性,不善算计的。
这样的性子原是好的,只是在这侯府深门之中,却是要吃大亏的,她母亲便是如此,常常吃了暗亏而不自知。
她不知在她眼中慈善大度的婆母心中其实早已有了成算,不过是在待着一个时机罢了。
外祖父和舅父皆已战死沙场,如今的杨家早已不复往昔的荣耀,只余下她十六岁的表兄杨世萧苦苦撑着,在她那个精于谋算的祖母眼中,杨氏这样的儿媳甚至还不如张氏那样的贵妾有地位些。
既是如此,她又怎么能容得下杨氏这般忤逆自己?
颜卿霜犹记得上一世正是因着母亲这一次的回绝,容氏隔三差五变着法地寻了母亲许多个错处,甚至当着张氏的面罚着母亲跪了两个时辰的祠堂,后来更是把她自己的生辰大寿这般重要的事情交由三房的孙氏去办了,这等于是当着这整个华京的王公贵族下了母亲的脸面。
母亲生性要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磋磨,那次之后,母亲身上原本的英锐之气便大减,更是大病了一场,之后身子便是每况愈下……
再后来的事情,她这个为人子女的却竟是从旁人口中才得知。
所以这一次,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她也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容氏打压母亲的借口。
“还杵着作甚,快些去。”颜卿霜想着,一抬头见香絮还愣怔着,不由得冷了声道。
“是。”香絮被颜卿霜那个样子骇了一跳,急忙应着转身走了出去。
“霜姐儿,不可胡闹,你如今才刚醒来,外面又天寒地冻的,你这身子若是出去走这一遭,再染上了风寒可怎么好?”杨氏见着自己女儿非要去见容氏,急急地劝道,“你如今身子这般,母亲她定能体谅的。”
“母亲,女儿真的没事,不过就是挨了几藤条,哪里就这般脆弱了,”颜卿霜说着攥紧了杨氏的手认真道,“况且您就真的不奇怪那信嬷嬷为何来的这般快?”
听着女儿的话,杨氏心口一惊。
这倒是她大意了,这霜姐儿明明才刚刚醒来,这信嬷嬷怎么就能这么巧地来了?
对上杨氏略显疑问的眼神,颜卿霜没有多言,而是微微颔首,“所以,母亲,我非去不可。”
杨氏虽不喜这后院的争斗,但是也自知身处漩涡中心断不是自己想避就能避开的,只能叹了口气,径自取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给颜卿霜披上,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这才不放心地看着颜卿霜出了这居竹苑。
天寒地冻,身子难免瑟缩,牵扯到后背的伤,颜卿霜疼得微微蹙了眉,脚下却不敢耽搁,快步跟着信嬷嬷向着容氏居住的春晖堂走去。
才进的正厅,颜卿霜就听到东次间传来张氏的声音,夹着几分刻意地讨好与奉承。
颜卿霜藏于袖中的手不由下意识地攥成了拳。
别的公爵侯府的妾室平日里那是连婆母的面都见不着的,她们家倒好,这张氏见天地往这春晖堂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这定远侯府的当家大夫人呢。
“老夫人,您消消气,这霜姐儿还小,不懂事,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她不懂事,她那母亲也不懂事?就由得她做出这般不顾脸面的事情来?这亏得是被捂住了,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我们颜家的这些个姑娘们的名声可不就被她一个人牵连了?”
容氏说得气愤,扯着嗓子,说到气急处还咳了几声。
“老夫人,您可别再这么生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不过这姐姐也确实是,怎能由得霜姐儿那般胡闹,这闺阁姑娘本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倒好,纵得她礼、乐、射、御、书、数样样学了,倒是那女红和闺阁礼仪一窍不通,您说,这哪家有她这般教养姐儿的,她这性子,能不出事吗?”
张氏明面上看似是在劝解着,暗地里却是不停地在扇着阴风,引得容氏对杨氏越发得不满了。
“给祖母请安。”颜卿霜到底是听不下去了,紧走了几步,进的东次间,对着此刻正坐在黄花梨三屏风雕螭纹大罗汉床的容氏躬身请安道。
容氏一身木兰青对襟褙子,一头银丝简单地梳成一个高髻,端身正坐,不怒自威。
她出自儒学士家,自视百年清流,这些规矩做派便像是刻在她的骨子里一般,行几寸,坐何姿,那都是跟板子量过一般地板正。
这也是为什么她看着杨氏和颜卿霜那般随性的做事行派那般不入眼的原因。
“哟,这是霜姐儿来啦,老夫人,那妾身就不打扰你们祖孙叙话了。”张氏看向容氏,恭敬道。
容氏身子依旧坐的板正,只轻轻点头,张氏也没敢耽搁,快步退了出去。
“跪下。”张氏一走,容氏便对着颜卿霜厉声道。
颜卿霜知道自己这个祖母上一世怕是没有一刻喜欢自己的。在她眼中,自己除了闯祸别无是处,自己也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过一丁点儿的舐犊之情。
只是如今若是要在这颜家过的和顺,自己当然不能忤了她的意思。
颜卿霜咬牙,跪了下来。
“你可知错了?”
“霜儿知错了。”颜卿霜低垂着眉眼,认真回道。
“当真知错了?”容氏语气中的严厉不减分毫。
“当真知错了。”
“那便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吧,以后要是再敢做出此等让家族蒙羞的事情来,决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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