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州只是脚趾骨头错位,正骨的瞬间很疼,正好了就基本不疼了。但是他不信,心理上的疼痛让他跟个缺水的鱼一样使劲儿扑腾。
暗影担心他把脚伸出去污了施丽都的眼,把江云州点了全身穴才出来,抬头看施丽都的时候被她闪烁着微光的双眼惊了一下,待仔细去看,又发现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他没有探究的意思,规规矩矩的垂头道“小姐,江公子无碍。”
“嗯。”
三人于是安静下来,静静地等着江云州撒完泼。
江云州很快意识到这样更丢人,想要赶紧说正事转移注意力,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出不了声,顿时如遭雷劈,苦哈哈的希望施丽都能早点想起他。施丽都没时间也没心情跟江云州耗,过了十分钟就让暗影把穴道解了。
江云州动作僵硬的活动关节、扭了扭腰,然后对着施丽都深躬身,诚恳道“多谢小姐手下留情。”
他也意识到大概是他戏太多惹烦了施丽都,所以趁机被教训了。不过他向来能屈能伸,更别说以施丽都的身份,一般人想在她面前屈都没有机会,所以毫无压力。
施丽都瞥了他一眼,说“有话直说。”
江云州不敢再整些有的没的,老老实实的说“私盐暴利。”他说完顿了一下,因为之后要说的话很沉重,也很痛苦,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不会把事情捅出去。但是在看到施丽都眯了下眼后,江云州心头一跳,立正站好,低声说“三个月前,我有一次无意间听到父亲和人谈话,提到了私盐。”
“我当时没多想,只以为是有人心术不正铤而走险,可是两个月前,我在书房发现了一封信。信上写的是一叫以侯兴的私盐贩子半年来贩卖了多少私盐、打通了多少渠道,以及之后的计划。”
“我第一反应是父亲抓捕了侯兴,这封信是搜查到的证据,可是之后却一直没有听到相关消息。但是有很多案件不能公开,我也没往别处想。直到四天前,我又在书房发现了一封信,直言有一批私盐想要从襄城运到别处,请大人配合。”
“而且,我发现,”江云州语气艰涩,说“襄城的官盐价格上涨了十分之一,是我父亲亲自下达的命令。”
朝廷对官盐的价格有明确的规定,但是每个州县地区的掌权人也有权利调整,只要不过分,就不会有人管。襄城的盐价多年未变,在那封信出现后盐价上调,就算是江云州再心大也忍不住怀疑。
而江鹤不限制江云州在书房的行动,也不会特意去隐瞒他什么,所以在他想要找线索的时候,很容易就找到了。
在得知印象中一直温和清正的江鹤一直利用职务之便偷偷给私盐贩子提供便利之后,江云州震惊又不可置信,他不敢去质问江鹤,怕得到最不想面对的答案,所以每天和狐朋狗友们醉生梦死,麻痹自己试图忘记内心的痛苦和挣扎,直到那天意外见到施丽都。
施丽都能在江云湘的撒泼下耐心相劝,立刻就打破了江云州对她跋扈纨绔的印象,再加上之后的观察,让他决定冒险与她合作。
施丽都沉默了一下,说“如果私盐一事属实,抄家灭族也不是没可能,你就这么大义灭亲,为了一个将功赎罪活命的机会?”
江云州苦笑了一下“你就当是如此吧。”
施丽都轻哂,她大概猜出来江云州的打算。估摸是看出来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又知道施岳宠她无下限,就想从她这边入手和她打好关系,就算真的把江鹤一家下狱了,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命。
只是,江云州的行为让她有点迷惑,因为她没看出来他怎么讨好她了,只看到他犯蠢。
施丽都的视线太过明显,江云州不得不从伤痛中回神,干巴巴地说“我看你对乔元还算不错……”
就想着模仿一下乔元的单纯热情,反正他不会脑子拎不清故意给施丽都找事儿,很大几率会让她越来越喜欢、越来越看重。
只可惜,出师不利。
乔元演技好,单纯风流天然撩少年的形象让人讨厌不起来,而江云州则是纯纯沙雕风。
施丽都都不忍心嘲笑他了,神情缓和下来,说“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见江云州神情黯淡,又说了句“如果你表现好,保下你家人性命,也不是不行。”
江云州顿时松了口气,想要给施丽都跪下,又被暗影抓着肩膀提了起来,刚才被点穴支配的恐惧浮上心头,他讪笑着说“大哥,手下留情!”
在暗影松手后,乖乖地搬过一个凳子坐在离桌子半米远的地方,说“只要施小姐能保下我的家人,我一定全力配合你的调查。”
施丽都点了点头,然后思索片刻,对暗影说“去查这个侯兴,还有最近来襄城的商人。”
一向很听话的暗影有一瞬的迟疑,施丽都发现后,笑着说“没事,不用顾忌。”
这个“顾忌”显然不是指江鹤和侯兴这些人,而是郦都城的楚含章。因为调查这些光靠跟来的四个暗卫不够,还需要调动一些人手,只要有动作,就很容易露出马脚被发现。
而施丽都也想到了这层,但是她对江云州的话信了八分,帮他也不全是被他打动,而是有预感会有所获。毕竟摧毁一个贩卖私盐团伙,光是带来的名气和钱财就不少,最重要的,还是会有许多官员被牵扯,施岳能趁机安插自己的人手。
光说襄城,就是个香饽饽。
为了这些,会不会被楚含章发现行踪,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未免施岳等人知道后不愿意她犯险,施丽都还准备先修书一封,表明自己非参与不可的态度,因为她现在的身份十分有优势。
暗影听施丽都这样说,立刻就领命,走到窗边开始联系人。
江云州偷偷看了一眼,发现看不出所以然,就对着施丽都殷勤道“我可以拿到我爹书房里的书信。”
施丽都“不用你。”
江云州垮了脸,为了全家人的性命,他现在拼命刷好感度、积极配合。施丽都不用他,他担心的不是少了表现的机会,而是施丽都不信任他。
施丽都安抚了一句,说“听你的描述,你不经常进书房,而发现线索的时机太过巧合,我怀疑是你爹故意让你看到的,而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知道了他故意放出来的东西。”
江云州被绕的有点晕,愣了一会儿才茫然又期待的问“那我爹为什么这么做?”
他爹是不是被逼迫的、有难言之隐,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他找人求助?
施丽都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是光靠猜测没用,于是不客气地说“也有可能是不想再在你面前伪装。”
江云州瞬间耷拉下脑袋,下一秒又抬起头勉强笑道“我小时候不喜欢读书,我娘打我,我爹说‘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只要我身正行端,就不用逼迫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后来他做襄城知府,觉得身上的担子很重,根基又浅,很是艰难,却告诉我‘其身正,不令而行’。他以此为准则,渐渐赢得襄城人的钦佩……”
气氛沉重起来,施丽都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让江云州给他们安排好住的地方。
江云州打起精神,让施丽都住在东厢房,还有些惶恐不安的解释“我不敢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你放心,东厢房从现在起就是你的地方,我不会往这边来,下人也不会往这边来,我以后也不会把你住在这里的消息散布出去!”
施丽都看他实在惶恐,就说“你就算是有想法,也没那个本事!”
江云州一听,果然放心了。
等人走了,鲁娉婷不解地说“小姐,若是江大人真的那么以身作则教养江云州,他怎么会和一群纨绔子弟混在一起?而且这两天我们也没少听到江云州的传言,不学无术、流连青楼,大错没有小过不断。他是不是在骗你?”
施丽都摇了摇头,说“过刚易折。江大人若对外表现得刚正不阿,没有缺点,那别人就会忌惮害怕,我若没猜错,江云州是故意放纵自己吧,别人能放心不少。”
鲁娉婷一怔,说“那他真孝顺。”
暗影的动作很快,中午就把五天内来到襄城的商人名单带了过来,后面还附带详细的生平资料和生意遍布范围。
施丽都感叹了一下权利的便利,就把名单又交给暗影,见他惊讶,便道“我对各派的人脉和局势都不清楚,看也看不出什么,你仔细查。”
然而在暗影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又说“我还是看看吧。你那里还有备用的吗?”
暗影“有。”
“那你们吃过饭再忙。”
施丽都看商人的资料,鲁娉婷给她倒了杯热茶,然后就去把房间仔细检查打扫一遍,无关信不信任江云州,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施丽都在窗户边晒着秋日的暖阳,喝着热茶,以看杂闻话本的心情看着这些商人的经历。因为商人无论是开店铺还是东奔西走,本就接触的人和事多,再加上暗影搜集的这些都是有一定资产的人,所以就格外的精彩。她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人生如戏,现实比电视剧更狗血。
就比如这个韩冬冬,老家是江南的。江南水乡,多出文人骚客,韩冬冬家也是书香门第,文人气很浓,但他偏偏从小喜欢舞枪弄棒,还参加过武举,考中过武进士,只是在参加殿试前夕,江南老家的父亲逝世,他回家奔丧无奈错过。
这事虽然遗憾但在重孝的古代也很常见,只是,之后韩冬冬就像是霉运附体一样,做啥啥不顺。
三年孝期过去,韩冬冬重新入郦都城参加殿试,但是在路上英雄救美打跑的小瘪三竟然是个勋贵子弟。勋贵抬抬手就把韩冬冬扔进了牢狱,罪名是武进士无故殴打百姓,而被他救下的女子被勋贵子弟纳为妾做了伪证。
于是,韩冬冬被褫夺了武进士资格。
韩冬冬在郦都城待不下去,回到江南被宗族里的人嘲笑,心灰意冷之下就在一个小县城里隐居,平时给人写写状子。只是,他写的状子,从来都没有告赢过,渐渐地就传出他不详的流言。
韩冬冬只好离开,但是无论在哪定居,一段时间后都能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比如他的邻居突然暴病、他的田地里来了群蛇、比如全村的狗见了他就狂吠……这样的事情多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详了,不敢和人深交,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待,再加上为了生计,就开始当走商。
走商之后,倒是安稳了一段时间,但是当韩冬冬手里有了余财的时候,遇上了山洪,好不容易保住命,钱财却被洪水冲得不知所踪。韩冬冬重整旗鼓,继续走商,但是每当他积累了些银钱的时候,就会发生各种意外导致他家财散尽。
久而久之,韩冬冬也知道自己命中无财,但是他眼光独到,生意却做得越来越大,赚的钱越来越多。这些钱不能存,就只能花了。所以,韩冬冬还有个外叫散财童子,每天真金白银流水似的花出去,但凡见到他的人,只要不得罪他都能见者有份。
施丽都开始期待见到这位散财童子了,想体会一下“见者有份”的快乐。
鲁娉婷听见了她的感叹,说“小姐想见,可以直接把人请出来。”
施丽都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吧。”
正好这时候暗影进来,施丽都说“你查到可疑之人没有?这个韩冬冬仔细查。”
鲁娉婷好奇道“他这样倒霉,要花光如今每天赚的钱都很苦恼,就算贩卖私盐有泼天富贵对他也没用,小姐为何怀疑他?”
她平常不会这么越矩的插嘴,但是韩冬冬这诡异的倒霉透顶的遭遇,让她莫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施丽都指了指头,说“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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