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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零章 月照何人,月照无人(二更)

    八月十五,夜。

    浸在浓雾之中的江枫城很静。

    镇南王府里挑起了灯笼。

    灯笼微弱的光亮下,一人长身玉立。

    他站在生了青苔的石阶上,按理说,镇南王府里不缺小厮和丫鬟,这里不该生长了青苔。

    枫叶渐红,昭示着清凉入泮,正是中秋。

    一轮圆月,月光迷蒙,他半个身子晾在月色下,半个身子隐在屋檐的阴影中。

    其实,他是个安静的人。

    安静到仿佛和月色,和阴影融为一体。

    他面无表情。

    他的眼里有一种简单的可以说清楚的感觉。

    这是一种深入他骨髓的疲倦,他抵挡不住困乏的袭击,一浪,又一浪。

    还有,冷漠疏离。

    “月照何人?”点茶之人那双潋滟桃花眼似笑非笑,弯起来很费劲,于是他选择不弯。

    燕南渝抬头望月,再望他,“珩之,月照无人。”

    叶惊阑一笑,“原来在世子爷的心里,我不是人。”

    “从我见到那个女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已不是人。”

    叶惊阑听得这句话,不怒,反而挑高一边眉,“世子爷这话何解。”

    “无解。”

    燕南渝没有动,他的袍角被微风吹动。

    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万象皆假,唯它每月圆缺是真。”

    叶惊阑呷一口茶,搁下了茶碗,“万象皆假,月的阴晴圆缺也假,你我之间的情谊是真。”

    “是真吗……”燕南渝的心神一晃。

    墙角结的蛛网,窗沿上积的灰尘。

    不是镇南王府里没人为燕南渝打扫,是燕南渝拒绝侍儿入他的院子。

    叶惊阑抬眸,看一眼燕南渝,“世子爷还是无有改变,每夜以天为被,以瓦为席。”

    自从俞妃槿逝去,燕南渝没有一日睡在房内。

    他宁愿在屋顶上入定,熬过一夜又一夜。

    也许他早就忘了躺在如云朵一般软的雕花木榻上是何种滋味,或者说,他记得,但是他不愿意去想起。

    想那些没用的作甚……

    要是问起燕南渝,他定会这么回答。

    “妃槿故去多年,世子爷可有想过续弦?”

    燕南渝听过无数次类似的问话,他没有一次往心里去了,这次不同,是叶惊阑问了他。

    冷冷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

    他那有着暗绣的袍子在风里不动了。

    叶惊阑的手掌覆在茶碗盖上。

    “没想过?”

    燕南渝抿唇,默然。

    约是想过的吧。

    他扯了扯嘴角,“想过。前些日子父王还提起了花朝城的暮家千金,温婉贤淑,才貌双全。”

    暮家千金?

    暮涯?

    一想到那个温柔如一湾清水的,身周徜徉着使人安静的气息的女子,叶惊阑的笑容柔和了许多。

    他偏了偏头,看定燕南渝,“世子爷,暮小姐堪为良配。”

    “是吗……”燕南渝似不确定,小心地问着,“父王亦是说着她眼盲心灵,若是暮家家主回了书信,这事恐怕就敲定了。”

    “原来王爷已去了信。”

    燕南渝的眸光一黯,“父王年事已高,还在为我这不孝之子操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且燕家无后,定会成为朝野之中的第二个笑话。”

    本是承继了王位的燕南渝因疯病将偌大一个镇南王府交回到了老镇南王燕恒手中,这就是一个笑话。

    燕恒明面上说着不甚在意,可那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再不为燕南渝谋划一门亲事,趁着他疯病未发赶紧为王府生个孙儿的话,但怕死后都不得安生。

    燕恒急啊。

    燕南渝不急,他一向是不着急的。

    叶惊阑以茶碗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茶水面,他忽地想到暮涯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子,要单单论起父母之命,她肯定不从,要是她点头肯了,暮家家主不会横生枝节。

    再说了,燕南渝并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他能让步,自有他的考量。

    他的手一顿,问道“暮小姐意下如何?”

    还是瞒不过他啊,燕南渝如是想着。

    叶惊阑太了解他了,一下就猜测到了他已经打探过暮涯了。

    在沙城,他还和暮涯攀谈过几句,又特地派人去花朝城转悠了一圈。

    了解不多,贵在足够。

    他的半个身子挪出了阴影。

    一片落叶萧然飘下。

    他伸出两指,电光火石之间,落叶变作齑粉。

    他越发地爱上了这种毁灭的感觉。

    燕南渝没有直接答叶惊阑的疑问,他在说着自己想说的话“珩之,你曾问过我,我的名字为何同燕家其他人的不同,且我是父王唯一的孩子。”

    “是。”那是建熹八年,挼蓝代云岫入盛京的同一时间,燕南渝作为唯一的孩子,无法寻旁人替代,只得只身入皇都。他见到燕南渝时,不吃惊,但他却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许是当年还算是年少气盛。

    燕南渝以同样的问题送还给了叶惊阑。

    “你是这般说的,镇南王府里有且只有一个王妃,所以你的名字是你父王对你母妃的许诺。”至死不渝,在这个欲语还休的冰冷年代里,是最为情浓的爱语。

    “而你说,你本没有名,你不愿意听一些人唤着类同山门口拴着的大狗的名儿,所以你有了名字。”燕南渝往上扬了扬唇角,他笑了,他喜欢抿唇笑,内敛到了极致。

    叶惊阑应和着他,浅浅的梨涡乍现,“那些神神叨叨的人总喜欢自以为是,因故,我学了个十成。”

    “疏星沉落动天阑。”燕南渝的目光落在叶惊阑手边的茶碗盖上,“我还没和你说过,我很喜欢你的名字,哪怕它是你自己定下的。”

    “叶惊阑。”燕南渝轻声唤着。

    叶惊阑没有应声。

    燕南渝自顾自地说着“要是有一天云姑娘负了你,你当是如何?我在盛京城中的那些时日里,最渴望的便是一件事——大理寺卿叶惊阑作茧自缚。”

    在叶惊阑想来,燕南渝只是单纯的想看看他吃瘪的模样罢了。

    他说道“那时候,我还不是大理寺卿。我倒是想知道,要是有一天暮小姐做了镇南王妃,你当是如何?”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