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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四章 疑点未除

    绪风眼角余光扫到外边的艳阳天,起身,将木椅往后一放。

    “前几日匆匆一眼,未与你叙旧,不如,我们去外面走走。”

    绪风邀叶惊阑去到外面散散步,顺道散散心。

    云岫微微颔首,示意不打紧,目送他们离开小院。

    她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卷起,封入细而短的小竹筒。

    造梦何其困难……

    她未尝想过,心疾会无征兆,来势汹汹。

    忽而了然一笑,许久没能像这么闲适的生活一阵子,细细想来,倒是不错的。

    “云岫如簪。野涨挼蓝。向春阑、绿醒红酣。”她低声念着刚写的几句。

    现如今努力支撑着自己也不过是为了寻到挼蓝。

    窗外跑过一个扛着小锄头拎着小簸箕的鬼灵精丫头——蒙络。

    院外站着一个穿着花布小衣的小姑娘是村口那户的小女儿。

    小姑娘一招手,蒙络赶忙溜出了院子,握住了小姑娘的手,痴痴地笑起。

    云岫双手托腮,从窗格子里看出去,正好见证了两个小姑娘之间的绵绵情意,无关利益,无关世间纷扰,在彼此的眼里,你不是唯一,却是重要的那一个。

    她垂眸,目光落在了墨迹已干的两个字上。

    若是岁月可回首,她仍是会选择一身本领,而不是赖在王府里做一个只知深闺绣花鸟的大家闺秀。

    不过,纳兰家的儿女,久居北疆,反倒是将琴棋书画的技艺弱化了许多。在盛京城里的千汐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

    挼蓝呢……

    一想到挼蓝,心莫名地柔软了起来,就像绪风说的,心也是很柔软的。

    云岫的指尖不自觉地敲在浅涡上,想着那个有点倔的妹妹。

    院子里的牵牛花开得正好,她提笔,又写了一串小字。

    推开房门,敛了敛衣裙。

    七月,悲喜交加,满城烟沙。

    八月,眼里装满了大海,深邃,无望,难以言明的感觉。

    在篱笆旁,手攀上一朵牵牛花。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突然撒了手,不如让它顺应自然,到了日子,它落与不落,全凭自己做主。

    苏翊背着小药篓子,浅蓝色长衫在和煦的风里微卷衣摆。

    他静静地望着云岫,云岫也刚好抬眼看住了他。

    苏翊隔着这半人高的篱笆,抿唇不言。

    他一向少言寡语,与他交谈的人,得会些唇语,他不爱发声。

    云岫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苏大夫。”

    苏翊点头,就算是应了。

    所谓点头之交,见了面互相点点头即可,只因交情甚浅。

    而苏翊不论对谁都浅浅淡淡的,比之君子之交还要淡然,点头之交差不离了。

    他的唇变换出好几个形状,云岫诧异,直到他再度说起,才知晓他说的是“病的不轻。”

    云岫坦然一笑,其实自己的身子骨,自己很清楚里子和面子是不同的,面子尚且还完整无缺,里子却是破了无数个洞,快补不上了。

    她沉声说道“我只想在做完一件事之前,还活着。”

    苏翊飞快地瞟一眼她的脸,又别过头去,终是出声说了话“每个人到我这里,说辞都差不多,放不下妻与子,侍奉久病家中的父母,未报的仇怨……如此般故事,我会同他们说一句,未尽的缘分,来世再续。”

    “来世再续……”听得这缥缈的声音,云岫释然了,这人真不会坏了规矩。

    苏翊指了指地面还没人拿走的药包,“姑娘不要命了?”

    “行将就木,苟延残喘,何苦。”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腰身弯了下去,未点蔻丹的手指一勾,药包便到了她的手中,“苦中作乐,未尝不可。”

    “你倒是个通透的人。”苏翊今儿个说的话比这一年来还多。

    “我在想,苏大夫常年不说话,应是没人知晓你这声音比大多数人都适合歌唱。”

    苏翊的侧脸泛红,他讪讪地绞着长衫,“她也这么说。”

    “难怪。”云岫只能送走了这位慢悠悠地走回家门的小大夫。

    那个女子在他心间凿的印痕太深,深到连夸赞他声音好听这样的话,教他记了这么多年,连那比唱曲清倌还要好的嗓子也一同封闭。

    思绪回转,病的不轻……

    云岫把上自己的腕脉,一线平缓,有节律的跳动。

    别人的脉象如此,只会觉得一切安康,而云岫知道,她不一样,寻常的脉象,到她这里,反倒是不寻常了。

    且自放下这些忧虑。

    她放好了苏翊给的药包之后,径直出了院门。

    这里是迷谷。

    迷谷明面上称为谷,实则是一处药谷,而这里的人赖以生存的是一座山。

    一座陡峭的山,不熟悉山路的人往山上去了,很可能会一脚踩空丢了命。

    苏翊居于半山腰。

    叶惊阑置的小院在山脚处。

    云岫望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山,竟生了一丝敬畏。

    当时在锦衣巷,曾停也曾拿出过几种珍稀药材,其中有一种名作生蛛子。从那时候起,她便觉不对劲。

    迷谷的人素来不爱与外界相通,偏安一隅让他们更能专注于一事。

    譬如苏翊,他爱着这里的生命,不分高低贵贱,不论大小,不论效用,他都爱着它们。

    曾停要是得了迷谷里的珍稀药材,定会收在那里,待到有用之时给自己用上,而不是给到云岫手中作为赔礼。

    赔礼道歉的方式千万种,偏偏就选中了迷谷里产的药材?

    且不论曾停的生意是否做了这么大,这里的人用药材同他抵了那么些棺材,据云岫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曾停的话和他的做法皆存疑。

    尽管最后是把整件事推到了章铭的头上,让这个本就死了的人再死一遍,手段残忍,不忍直视。

    在女帝震怒之后,她冷静地荡清了沙城所有的官署,通通换人,暗中处理了那些抵抗外城人的激进分子,开放沙城,与周围几座城互通有无。另外按照高人指点,在沙城各地起了一个教派,这次她的做法竟不失偏颇,徐图缓进,不骄不躁。

    云岫下意识地叹口气,人都是会变的,总将刻板印象贴在那人头上,说起来也不大好。

    这些事儿都是从叶惊阑那里听来的。

    那日,她还对章铭说一块儿去吃个牢饭,牢饭没吃上,那人先去阴曹地府里喝孟婆汤了,不对,恶贯满盈之人当受十八层地狱之苦。不能和章铭一起吃牢饭的她身体抱恙,晕了过去。

    她又叹一口气。

    整件事得从头捋捋,全凭他人一句话定论了,岂非太过轻信他人了?

    甚至还留了好几处疑点未揭。

    七月初六,她刚踏进沙城。虞青莞的示好让她有些难适应,但凡一个人的善良,不会无休止的给予。入城伊始,她进了这个老早就备好的圈。

    什么掀了漫天黄沙的风,什么将会见到纳兰家的女儿,全是吊着的绳索,等着她伸头进去便收束。

    虞青莞是个引子,整件事的发酵来源于她。

    为何偏偏挑中了云岫?云岫很是怀疑,这是未揭开的疑点之一。会否先入城的是叶惊阑,沙城里的人托付的便是他了呢?云岫想不明白,更不愿去多想。毕竟就事论事,大不了秋后算账。

    接着便是那个十文三个饼子的饼子铺老板何老三。

    她递出铜钱,老板甫一接过,枕玉的大脑袋顶了两下。

    两枚铜钱落地,枕玉很镇静,他像寻常人家的小孩子一般,弯腰捡铜板,老来得子的妇人并没有阻止,按照沙城人酷爱的抱团原则,他们排外但不会害了本地人,当然,之后被人设计的自相残杀除外。

    何老三收回了手继续揉面,路人吃了何老三的饼子无碍,间接证明了何老三没机会下毒。

    因故,铜钱上本没有毒。

    直到薛漓沨到了之后,铜钱上便有了毒。

    他还对人解释——今早从老柳树边上的井里打的清水。

    本城人一听,好家伙,老柳树边上的井水,定是干净的。纷纷将仇恨归结于云岫身上。这是薛漓沨劝外城人离开的法子,先下手为强,以免等到一发不可收拾之后慌忙之中挑逃亡之路,没准儿就中了别人的圈套。

    随缘赌坊滚出的那个女子,应是外城人,杀人手法像极了赛沧陵的作风。

    那么,她与暮涯的相识是偶然吗?

    她摇头,不知。暂且不能定论暮涯这个女子,不过跳出这个案子来讲,暮涯当真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要将她定义为凶手……恐怕很难。虽然说于不可能处寻可能,她这个可能未免太不贴合实际了。

    赛沧陵想以“二桃杀三士”的法子来“和平”解决这三个碍眼的人。

    暮涯在他们眼里也算是外城人?

    云岫放空了自己,不由自主地掐上了路旁的矮树的一片叶子。

    一叶青绿在手掌中展开,掌纹很清晰,清晰到她觉着每一条纹路都印证着她的命运,多舛、坎坷、无端起风浪。

    赛沧陵说过,官府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恐怕得力于那个上蹿下跳的“侯宝儿”吧。而且他坚称随缘赌坊是位于沧陵县正中,究竟是他与人商定后编出来的说法,还是章铭听了他这鬼话想出的一连串诡计,不得而知。

    该死的都死了,正如暮涯所说——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曾停给他们解了围,顺道预告了赛沧陵的死亡。那时候,云岫并未想明白这其中暗藏的含义,当真以为是给暮涯准备的,还讨了暮涯十两银子。

    现在想来……

    曾停借这一事麻痹了在场所有人,包括云岫。

    那白色“喜”字是谁贴的呢?

    曾停。别无二人可想。

    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看得她好生焦躁不安。

    至于觅锦,那个被余央杀掉的可怜的姑娘,和暮涯的关系如何,无人知晓。云岫轻笑一声,不如跳过暮涯,这个总是扰乱整个局的瞎姑娘。

    没能参透的答案,说再多也是多余。

    让云岫带红绸布给曾停的阿婆,街上只要金子的乞儿,难道不是特意安排上的线人?给别人传消息,顺道挖坑请君入瓮。

    于是薛漓沨又来了。

    如期而至。

    这根拔不出的刺,和叶惊阑交锋了。

    虞青莞正好出现,这时候的她,心中已然有所动摇,她该当如何,继续瞒着还是坦白真相?权衡利弊后,她还是选择前者,引走了薛漓沨。

    这时,叶惊阑和云岫两相对应,虞青莞留下了“虞思陵”这个假名字,她想等待被人揭穿,而不是自己主动剖开整块遮掩戏子的幕布。

    云岫看着不远处交谈甚欢的两人。

    融于景,融于情,这两人倒是很相配。

    刚刚好的性情,刚刚好的身形,好似一切都刚刚好。

    蒙络扛着小锄头,打她身边经过,回望一眼,“你一脸痴笑作甚?”

    云岫抚上自己的脸,反驳道“痴笑?”

    “感觉像看着自己的姑娘出嫁了一般。”

    “……”

    事实上,蒙络并没有往心里去,她不过是随口一说,随后便晃着满头小辫子,往另一个农田去。

    迷谷里不仅有那些住在半山腰的采药人,还有许多自力更生的农人,蒙络正在学如何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一块小天地。

    看看她的簸箕里,除了土块块就是土块块。

    敢情这小姑娘要砌个房子呢?

    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花衣小姑娘,站在云岫跟前,红扑扑的小脸儿仰起,磕磕巴巴地说道“姑……娘,你……能帮我送一封书信吗?”

    “什么书信?”云岫一时间怔住了。

    “那个……写给……公子的。”

    云岫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最近是怎么了,贼老天爱上了戏耍她?

    小姑娘垂下头,细声细气地说“感谢他前两日帮我取下了挂在高树上的纸鸢。我……我想学武功。”

    “……”

    云岫认为,自己应当再睡个几日,把脑子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给睡没了。

    绪风三步作两步走来,“云姑娘好兴致。”

    “出来瞧瞧迷谷的风光。”

    “四面农田,唯有半山腰处最美。”绪风漫不经心地说着。

    “绪风大人对迷谷很是了解。”

    绪风答“不了解,所以想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