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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八章 县衙大门上的线索

    此话一出,惹起台下一阵骚动。

    有几个公子哥被虞青莞一言惊得失手跌碎了茶碗。

    大大小小的瓷片与地面碰撞出了些微火星子。

    这是脾气烈的富家公子,受不得一丁点委屈。

    有几个面浅的,平日里喜欢坐在角落里故作矜持的,此时也绷不住那张薄皮面子了,拉上左右邻座窃窃私语。

    摘星阁是沙城唯一的花楼。

    而虞青莞是摘星阁里唯一的台柱子,竟公然不唱曲。

    婉姨觉得自己的天塌了,但明面上不能表露。

    择妍在她身后借了自己的肩膀与她,她顺势靠了上去,拉起择妍的手摸索着。

    这时候,各有各的心思是极为正常的。

    “青莞姑娘,你若不唱曲,又何必上台!”已经有人扯着喉咙表达不满。

    虞青莞脸色发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润湿了额前碎发。

    她的手背到身后攥紧了衣裙。

    仿佛在那双无助的手找到了支撑点之时,她也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从今日起,我再不是摘星阁的人,也不会再唱曲。”

    婉姨闻言,晕倒在了择妍瘦削的肩膀上,择妍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而玉淑则是遗憾地叹气,她早就该改改自己那温吞的性子,不然今日哪会轮的上择妍那妖艳女。

    云岫与叶惊阑的目光交汇,甫一触及,迅速挪开。

    虞青莞为何要急着与摘星阁撇清干系?

    云岫不解。

    她环顾大堂,没有薛漓沨的身影。

    这事与薛漓沨有无关系?

    现在还不得而知。

    “青莞姑娘,你总得给大家伙儿一个理由吧。”收了折扇的锦衣公子在台下说道,他是个有素养的人,方才没有跟风似的摔茶碗,更没有与邻座交头接耳。

    “孙公子说的对!”他身旁的人附和着。

    接二连三又有了应和之声,这些人也渐渐明白过来,情绪过激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虞青莞紧咬着下唇,似难以启齿。

    “虞姑娘自有她自己的难处,众位若是这么步步紧逼,恐怕是起到了反作用。”云岫那颗显眼至极的痣映入他人眼帘。

    孙公子拱拱手,算是见了礼,“我们从摘星阁剪彩之日起便听青莞姑娘唱曲,她突然告予我们要离开摘星阁……教我们如何坦然接受。”

    不一定全凭偏好,或许决定去留的只是所谓的情怀。

    要论比虞青莞唱得好的,普天之下并不少,要论比虞青莞长得美的,自然也有。只不过他们是从一开始就与虞青莞的小曲儿结下了不解之缘,虞青莞在他们心中已成了一种情结,沙城人的小小痴恋,每日每夜的盼头。

    “说不定虞姑娘过几日想明白了,便回来了。”说话之人声音越来越小,因了他自己也不确信。

    孙公子望一眼台子上如清水芙蓉的女子,叹惋道“这么些年,她都未说过要离开摘星阁,想来这次是存了心要走。”

    “青莞姑娘……”一瘦弱的公子哥捂着胸口喘大气,只因他眼见着虞青莞头也不回的离去。

    那一袭青衣没入黑暗。

    云岫追了上去。

    虞青莞走得很快。

    她熟悉沙城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步都能踏在最为正确的点上。

    而云岫不能,她与虞青莞保持了一段距离,小心地按着虞青莞的步子往前走。在这条不知通向何处的路上,她悬着一颗心。

    沙城的夜有些沉闷,看不见天上忽闪忽闪的星子。

    云岫心知,这是常态。

    当那青色的衣角擦过街的拐角,云岫放缓了步子。

    没有人能提前知晓在拐角处有没有另一人正握着大刀等着取人性命。

    她回头张望,没见着叶惊阑的身影,他应该是没有跟来。

    尽管脑子里揣着一句“为什么”,但她也无从问起。

    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

    借着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在地面滚动的声音,她趁机跃上了围墙。

    果然有一人往外探头,手里还握着一把弯刀。

    云岫纵身一跳,用一方锦帕捂住了那人的嘴,手起刀落,那人毙了命。

    她捡起落到地上的弯刀,和薛漓沨下午拿在手里的弯刀无异。

    是薛漓沨手下的人?云岫不由自主地猜测着。

    “青莞,是你吗?”

    云岫手中的铜云雀匕首尖上悬挂着血珠子,她屏住呼吸,等待那人拐进巷子。

    可惜,那人没有遂了她的愿。

    他只是站在了巷子外面,沉默了许久。

    而后他放柔了声音,与他对别人的态度大相径庭,“青莞,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原来薛漓沨以为虞青莞在这拐角处。

    “青莞,你本不是这样的,你还记得那时,即将远行的我问过你想要什么,你说,只想要我的衣扣,还有我半道上遇见的第一朵蔷薇。”

    薛漓沨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相信这些事,你同我一样,从未忘记。”

    云岫不禁腹诽道薛漓沨这冷面将军还能有这么柔情的一面……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当年我正年少,不知衣扣有何意义,竟还笑你无聊至极,什么都瞧不上,只瞧上了我自己做的里衣上的那粒扣子。直到我前些年在战场上救下了一名女子,她与我说想要我的衣扣做个念想,我才顺口问了一句……”

    “追悔莫及之时,果然心痛。”

    云岫听到身边有人在低声啜泣。

    她稍稍侧头,那女子靠在墙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虞青莞颤抖着手,以指腹压在唇上,示意云岫别出声。

    “何为‘风尘女子’,何为‘大名鼎鼎的烈风将军’,你将我们之间比作云泥,我是青空之上的游云,你是被辘辘车轮碾过的烂泥。为何要做得这般生分,你明知,你明知我不会介意……不然,我怎会到沙城寻你。”

    “你到沙城,是皇命难违,并非为了虞青莞。”虞青莞压着情绪,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常人无异,“请回吧,薛将军。”

    “虞青莞。”薛漓沨终是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一字一字地唤着虞青莞的名。

    “薛漓沨。”虞青莞也不甘示弱地唤他全名,想不到这么一个弱女子的身体里有着不亚于战场主宰者的力量,丝毫不输薛漓沨的气势。

    她比划了一个手势,大意是让云岫尽快离开。

    云岫颔首,往巷子里走。

    走了不远,她爬上了围墙。

    静静地伏在黑暗里。

    听墙角这种事总是令人振奋。

    “青莞……”

    “薛将军若是想寻一个故人与你谈谈当年,那小女子恐怕不能顺了将军的意,我非将军口中的青莞姑娘,而将军声声唤着的虞青莞已经死了多年,薛将军大可以带二两烧酒到她的坟前讲讲无常的往事。若是想要让小女子唱曲,那就更不能顺了将军的意,我在台上说得很清楚,想来将军虽未到场,却从他人处得知了小女子不再是摘星阁的人,今后不卖唱,更不卖笑。”

    “青莞,你真要与我划清界限,至死不相认吗?”

    “我不是将军故人,何来相认之说。”

    “如你所愿。”

    撂下这四个字的薛漓沨毫无眷恋地离去。

    虞青莞却像是一具失了牵拉之绳的木偶人,在听见薛漓沨的脚步声越来越模糊之后,跌坐在墙角。

    “我知道你没走。”她望着巷子里的某处。

    云岫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女人的直觉,往往出奇的可怕。

    正如虞青莞不会武功,但能准确地判断她还在。

    云岫一抹脸,摘了那颗夺目的黑痣。

    “虞姑娘。”云岫抱拳一礼,“我们在城门见过的。”

    “云姑娘。”虞青莞用尽全身力气扯起嘴角,而这个笑,很难看,与她姣好的面容并不相称。

    对这个有恩于云岫的女子,云岫存了一分同情,“姑娘为何不认薛将军。将军重情重义,定不会负了姑娘。”

    “沙城城门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你不是寻常女子。”虞青莞没有就着云岫的话茬接下去,“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掀了这滔天黄沙的风。所以,我带你进城。”

    “直觉有时会犯错,而错误一旦犯下,便会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不会轻易被日头消融。”

    虞青莞笑了笑,她用手绢儿轻轻碰了碰额上的汗。

    “我的直觉一向没错。”

    “不敢当。”

    虞青莞将手绢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小块,收进袖袋中。

    “我想姑娘跟着我到了这里,是为了询问我为何突然不唱曲了。”

    云岫不得不承认她的直觉确实很准,虽然这些稍稍推断一下便能得知。

    虞青莞取出一张白纸,递了出去,“我出门时,发现门上被人贴了这个。”

    是一张剪裁得当的白色“喜”字。

    “可能是孩童恶作剧。”

    “并不是。”她摇了摇头,蹙着秀眉,“沧陵县是个小地方,有外族人和沙城本地人,大家互不相干地生活着。但有一件事,不论是外族人还是本地人都很忌讳。”

    “贴白色‘喜’字。”云岫接过了她递来的白纸,仔细翻看。

    “姑娘说的对。”虞青莞向云岫解释道,“一般来说,这个白字是自家人贴上的,以便曾老板上门送棺材。而被旁人贴上了,就证明这家人有灾祸。我这独居之人,不用多想,也知是我自己会有灾祸。”

    “随缘赌坊今日也被人贴了白字。”

    虞青莞一怔。

    “说不定是他人故意混淆视听,让人摸不准真正目的。”

    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刚擦过的额发又被渗出的汗珠儿浸湿了。

    “云姑娘,你可知沧陵县两任县令,章铭与余央死前,县衙大门都被人贴上了这白字?”

    夜风极凉。

    没人和她说过这么一个细节。

    沧陵县的规矩也是她到沙城之后才知道的。而且没人会在意这么一个时间顺序,是在两任县令死前还是死后贴的字。

    “你怎么知道是在他们死前就有贴白字。”

    虞青莞抿紧了唇,沉吟半晌,她扬起头,“枕玉说的。”

    枕玉?

    好生熟悉的名儿。

    是那个被薛漓沨救了一命的孩童?

    “一个孩子的话,你怎能确信是真是假?”

    “直觉……”虞青莞惨然一笑,“除了我,没人相信他说的话。枕玉说,他很喜欢新到任的章县令,一逮到机会便往县衙跑,章铭待他很是客气,可能性格使然,也可能是因枕玉的外族人身份。在某天清晨,他仍旧到了县衙,便在大门上见着了那么一张白色的‘喜’字,于是他悄悄撕了,当天夜里,章铭便死了。”

    “那余央呢?”

    “枕玉未说清楚,只是说与章铭差不多。”

    枕玉说的话究竟有掺了多少杂质,还有待商榷。

    虞青莞扶着墙,慢慢站直了身子,“夜深了,再会。”

    “既然你认为会有灾祸发生,为何不想办法避开?”

    “该来的,总会来的。”

    云岫忽道“你是怕牵扯到薛将军才会毅然决然地与他划清界限。”

    可是虞青莞蓦然回首,平静地说道“全凭云姑娘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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