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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四章 云平郡主

    伴随着那一句“可有想我”,他扬起一个纯粹如潺湲溪涧的笑容。

    云岫突然感到晕眩。

    “你不答,我便当你默认了。”叶惊阑离开背靠的大树。

    在这一瞬间,风乍起,合欢花飘摇。

    他慢慢地走近。

    “你怎会来这里?”云岫起身将窗户推至全开。

    叶惊阑懒懒地答道“想见你了。”

    “鬼话连篇。”她是不会信他这种摆明了揶揄的话。

    “我是来城中调查军饷一案的,在扬城只是先安抚了卿萝罢了。”

    云岫始得明白。

    她早先以为追回了十万两银子,事情便告一段落了。实际上叶惊阑不仅没有给女帝一个交代,更没有到云殊城来和西平王了解具体情况。

    西平王府被盗引发的轩然大波还没平,所以他怎么也得到王府里作秀一番才行。

    西平王造反这件不离十的事儿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狗爷的一面之词和叶惊阑的推断这个案子是不能就此了结的。

    还有银钱的归属……

    至今未有确切的消息。

    “那你来寻我作甚?”

    叶惊阑拎着酒壶晃晃,“与你小酌一杯。”

    “大早上的喝哪门子酒?”

    “普通的糯米酒。”他直接忽略了云岫略有不满的表情。

    “糯米酒也值得叶大人一大早眼巴巴地跑来同我分享?”

    “美景美酒美食,都想和你共赏。”

    他嘴皮子越发的利索,这些话说起来都不用过脑子,脱口即出。

    云岫常常调侃司晨的属相是猫头鹰,昼伏夜出,他这会儿应该睡得很熟了。

    叶惊阑站在窗前揭了盖儿,糯米酒的甜味驱使她走出卧房解开了门栓,她似乎真的只是为了那一壶糯米酒。

    她和叶惊阑并肩坐在门槛上。

    琉璃小杯一转,她那从不点蔻丹的手指在杯身上轻敲。

    “狗爷那里如何了?”云岫望着院墙外的天,一碧如洗的天空,唯有一轮高悬的金乌。

    “一切都好。”叶惊阑猛灌一杯。

    他就要去西平王府了,来这里喝酒不是为了壮胆,而是为了让他真实地存在于传言之中。

    大理寺卿叶惊阑好酒,一日无酒周身不畅,两日无酒心疾难愈,三日无酒病入膏肓。

    满身酒气的叶惊阑是否更让人信服?

    “樱之呢……可有消息?”

    自打蒙络想要以身相代被拦下之后,就一直没有樱之的消息。

    叶惊阑手一顿,两指捏着的小酒杯往下倾倒,空杯子里竟还有一滴酒顺着杯壁滴落,卷入尘埃。

    “南笙姑娘这几日快要疯魔了。”

    晋南笙已经在癫狂的边缘,那便是没有任何消息了。

    “千错万错都在我。”

    如果当初坚持让樱之随她一道,就不会被人带走,虽不至于完全避开危险,但她能保樱之不受丝毫损伤。

    “往自己身上揽罪责也是无济于事。”叶惊阑点醒了她,“我来此只是想和你说,我不担心你会碰上武功高强的人,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云殊城的人大多都很精明,遇事多一个心眼准没错。”

    她脑海里浮现天刚亮时的一幕,寒露反常地拥抱了她……

    她们本来算不上熟悉,硬要拉扯关系的话,不过就是多见了几面,多聊了几句的陌生人罢了……

    说是反常,细想之下还是能说得通。

    哀时运不济,悲命途多舛,遇上境遇相似的人起个共情之心是无可非议的。

    她赶忙摇晃脑袋扔掉了这些念头,以恶意揣测他人似乎不太好。

    “云岫?”他知道,这女子又在走神了。

    “嗯?”她回过神来歪头看向他。

    叶惊阑将铜云雀匕首交到她掌心,“我借与你的。”

    云岫笑笑,这人当真会计较这些吗?答案是不会。有一句话叫死鸭子嘴硬。

    她想把匕首揣入怀中,却被那人捉住了手腕,“我借给你是有条件的,你先答应我才能收了它。”

    “什么条件?”这还是叶惊阑第一次和她讲条件,云岫来了几分兴致。

    “不可与析墨单独见面。”

    “为何?”

    叶惊阑忽而想到在凌城的城西后山山脚下和云岫的谈话。

    ——扶疏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莫要被这人欺了。

    当时他为了离间两人的关系,现在呢?

    他也不知。

    仿若就那般自然而然地酸了心。

    愈来愈重的私心,他快要无法抽身。

    “因为他坏。”

    “噗嗤”一声,云岫喷出了刚含在嘴里的酒水。

    唇边还有丝丝清甜,她以舌尖绕过,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坏?”她笑得快直不起腰身了。

    叶惊阑颔首,正色道“坏到极点。”

    当时他还能说析墨是个狡黠无比的奸佞小人,现在他思来想去就只剩一个“坏”字概括了。

    “我瞧着叶大人也不像是个好人。”

    “本来就不是。”

    哪有人大剌剌地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的?

    云岫怀疑这个躯壳里被换了个魂魄,“叶大人真是世间一股清流。”

    “承让。”

    “品过酒,唠过嗑,叶大人可以走了。”

    她一边下着逐客令,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去和小郡主一见如故。

    为何要一见如故?

    哪有人会对一个陌生路人掏心窝子的!

    “你还未答应我的条件。”

    “如果不是他主动来见我,我定不会主动去寻他。”云岫向来都是一个被动的人,无人找她,她便不会去管顾别人。

    “你教我如何是好?”答应的事和他想要的答案完全不同。

    “不如叶大人把匕首收回去,那就不用忧愁了。”

    叶惊阑摇头说道“罢了,你留着防身吧。”

    入王府之前会有人搜身,刀剑都会被没收,这时候需要考虑携带称手的小巧易藏的武器。

    然而云岫在烦恼这么一把匕首该藏在哪里。

    叶惊阑猜到了令她伤脑筋的事,举杯,“最贴身的地方。”

    最贴身的地方……

    云岫的耳根子像染了合欢花的颜色。

    “在此我不多言及西平王了,近来听闻王爷的新欢是他的旧爱,那人心思极为缜密,望姑娘谨慎行事。”

    “我自然省得。”

    “云平郡主……”叶惊阑倒出了壶里最后一滴酒,“据我所知,应是和狗爷的性子相反。外界传闻或许不大属实,而我这消息约摸可靠的。”

    “相反……”

    狗爷是假君子真小人,那么云平郡主是假小人真君子了。

    她老早备足了功课,当这一手重要的情报递到她跟前,云岫更为了然。

    “多谢叶大人。”

    “不用这般客气,我帮你,也是在帮自己。”

    他们称得上是利益共同体,她的成功是为他和狗爷奠定坚实的基础。

    “大马露出了蹄,狐狸没藏住尾巴……”她用一方绣帕裹了琉璃小杯,这是樱之赠予她的绣帕,一瞧见,结的疙瘩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他又怎会听不懂云岫的暗讽,可他直接把她的话荡了开去,径直说道“狐狸最近在云殊城里蛰伏,他的尾巴还没人能逮住。”

    云岫心潮起伏,“他怎会如此容易进出云殊城?”

    “出入皇宫仅在他一念之间。”

    天下间没有析墨到不了的地。

    “他为何会选了元清涧这个蠢货?”她话锋一转,如析墨这样的人,不应该和暴戾恣睢的元作。

    “天知道。”这个问题留待老天去解答吧。

    云岫想想,这个谜题真没人能解出。

    叶惊阑像来时那般,乘风离去。

    在她一恍惚间便不见了。

    ……

    云岫决定拾掇一番去西平王府里当差了,做小郡主的陪玩。

    听说过伴读,还没有听过伴玩。

    在狗爷那里得知西平王不算是一个好父亲,这个好父亲的定义很广,西平王一个点都没踩上。流于表象的关爱,是狗爷对西平王的评价。

    在云岫眼里,西平王此举可能会毁了云平郡主,不愿好生教导,反而骄纵,他只顾着小郡主眼前的快乐,没有想过今后该如何。

    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着实是有趣极了。

    她给司晨留了一张字条,希望司晨在暮时去到王府里收泔水顺带将她召回。她绝对不会留在王府里过夜。

    富贵人家的高墙里藏着无数秘密,而这些秘密会在晚间增减,她不想成为抱着秘密死去的可怜人。

    云岫推开院门,恰好看见一辆往王府送菜的马车。

    车夫勒马,叫住云岫。

    “莲丫头,你想去哪儿?司小哥呢?”

    经过几日,云岫装弱柳扶风的病姑娘很是得心应手。

    先假装硬生生地压下咳嗽,再答话“家兄正在休息,王爷命我去王府里服侍小郡主……”

    “莲丫头你是今儿个没睡醒?你服侍小郡主……你这身板儿能受得住吗?”

    云岫垂下头,绞着手绢儿,咬唇说着“王爷说不做粗活,就陪郡主玩乐便可。我想着可以领月钱便应了,还能补贴些家用……”

    “你是个乖巧懂事的。”

    “老伯捎我一程可好?”云岫用手绢掩唇,轻咳。

    “成!上来吧。”

    云岫费劲地爬上马车,又喘上了。

    司家二女的病丫头形象已深入人心,她在其中就快要演上瘾了。

    有人捎带,很快就到了西平王府。

    云岫每次来这里都是暮色四合与夜幕垂尽时,这一回她感受到了白昼里的西平王府的热闹。

    和叶惊阑占有的门可罗雀的城主府不同,西平王府可以用门庭若市来形容。

    她像乡下人初次进城,好奇地张望。

    而后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走后门。

    她说明来意,小厮向着厢房小跑,叫来了一个嬷嬷。

    看样子西平王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跟在嬷嬷后边,听嬷嬷说起王府规矩,她本以为会很难适应官家生活,没想到嬷嬷说起的事儿,她都知道,这些熟悉到像是被无数人拎着耳朵念叨过的规矩使得她有些许迟疑。

    “可是听清了?”嬷嬷停下脚步,转过来问云岫。

    云岫不答。

    嬷嬷脸色骤变。

    “可是听清了!”语调猛地抬高。

    “听清了。”

    “一定要往心里去。”

    “谨遵嬷嬷吩咐。”

    一路上还偷听了不少人的谈话。

    尽管下人们不敢乱嚼主子的舌根,但憋不住总会漏两三个隐晦的词出来。

    嬷嬷装作没听见。

    云岫大概有了些认识,来这里的大多是媒人。不止是给云平郡主说媒,还给爱穿花袍子的狗爷送来大家闺秀的名单,甚至还有不苟言笑的西平王的份儿。

    清脆的鞭子声响起,击散了她的思绪。

    “谁敢挡本郡主的路!”

    “郡主,你要是今日出了王府,小的们都要掉脑袋啊……”颤了音的祈求。

    能被称为郡主的只有一个人,云平郡主——宫折柳。

    在云岫还未见过宫折柳之前,她将小郡主设想为一个英气的女子,是不愿做借高枝炫耀的攀援的凌霄花。

    可在宫折柳立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暗下决定,今后不再胡乱揣测他人容貌。

    当然,有些决定是用来打破,踩碎的。这是后话。

    娇小玲珑的宫折柳攥着一根粗鞭子,正挥得生风。

    细看之下,和狗爷只有两三分相似。一母同胞的兄妹,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极为正常。

    宫折柳顾盼流转之间的灵动劲儿和樱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噘嘴跺脚,想要突破人墙。

    “快快退去!”

    “郡主,你若能答应不逃出王府,小的们便退下。”当先一个家丁眼尾留了一道鞭子抽击的红痕,隐隐见血。

    宫折柳再挥鞭,毫不留情地打在了那人的手背上,“咬主子的恶犬!”

    家丁们一步不退,鞭花儿簌簌落下。

    嬷嬷对宫折柳行礼,面无表情地说道“小郡主,你要的人已带到。”

    “一群饭桶,滚!”

    垂手侍立的家丁们还是站在她跟前。

    “去领些伤药吧,有人陪我玩,我是不会跨出家门半步的。”宫折柳终于让步同意今日不出府门。

    总归是心善的……

    低眉顺眼的云岫在等待云平郡主的差遣。

    “你,过来。”宫折柳勾勾手指。

    云岫顺从地往前跨了两步,“见过云平郡主。”

    “嬷嬷你先退下吧。”宫折柳挥挥手,示意自己不会胡来,她凑到云岫耳边低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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