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的眼神像极了鹰隼俯瞰大地时找到了落单的小鸡仔后的阴鸷。
他玩味地用手指划过人中,指尖残留的鱼腥味钻进鼻腔,打喷嚏的被遏止。
“姑娘,我瞅着你很是脸生呢。”
这人眉眼之间的长疤有些骇人,面相上来看就不是个善茬。
云岫笑着说道“恐是小女子太过平凡,入不得壮士的眼。”
“不,不可能,我在出海之前都不曾见过你。”张青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知道是谁带来的人,这么重要的事怎能有外人掺和,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向狗爷交代。
樱之挡在了云岫身前,仰起脸,说道“张青哥哥,她是我带过来的,这是我二姐姐。”
“是樱之啊。”他方才冷削如铁的脸因看见樱之后柔和了几分。
这岛上的人对待樱之始终是不同的。
在发掘出樱之的潜能之前,他们过的日子并不舒坦。待樱之成为了引导者之后,他们的生活才渐渐变得好了。
这座游离在尘世之外的小岛,可以说是因为樱之而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们对樱之的感情除了呵护小妹妹之外,还带有一份尊敬。
能力者值得享有他们的赞誉。
“原来是樱之的二姐姐,失敬失敬。”张青敷衍地应付两句,有时候只需要有人担了这份责任。至于其他的,想管也管不了,独善其身便好,他不想为别人的所作所为买单。
樱之咯咯地笑起来,“张青哥哥那日走得匆忙,连二哥哥的酒都没喝上,所以刚巧就和我二姐姐错开了。没见过也是正常的,说开了便好。”
张青点点头,兴许真是如樱之所说,他为了赶上那趟儿的时间连筵席都没参与,错过云岫是必然的事。
云岫悬着的心终于搁平了。
看来这接船之事真不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都能应下的,他们的高度排外性,保证所有人的统一性,狗爷也算是御下有方。
幸好张青没有继续追究。
顶着樱之的“二姐姐”这个身份,在这岛上倒是还没人真正为难过她。张青的警觉使得云岫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凡事不能想的太简单,表面的平和友好,许是别人下好的套儿,等着她往里跳呢。
云岫瞥见红楼一直隐在暗处,从月见谷出来后,她好像极力想将自己藏起来不被人发现。
环顾四周,她发现还少了一个人——穆虚。
她在这几日里通过与樱之交谈,以及自己的暗中观察还有从叶惊阑那里探听到的消息对这座岛有了些粗浅的了解。
岛主是狗爷,这个周身都笼罩着迷雾的男人,身材瘦削,喜欢穿各式各样的花袍子,不喜欢掩饰自己的心狠手辣,他总是笑着同别人探讨对方的死法。在云岫看来,他是最为致命的威胁。
六虎子看上去是个小头目,实则空留一身横肉,平平常常的练家子,行事仗义,然而头脑简单了些,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穆虚才是这群人里面真正的头儿,他性子寡淡,少言,为人谦和,不喜结仇,唯有对待红楼,能有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这个男人是练“气”的,云岫摸不准他真正的实力,因故不敢轻举妄动。
红楼,她的“如意指”不知是受谁人传授,如果不是天赋异禀之人,那她是承继他人功力才有的修为。云岫不能确定她是正是邪,红楼的话一直都被各种事情打断,导致都没能说完,她在猜字谜的过程中愈发不理解红楼。她对狗爷,没有别人忠诚,她的目的,无人得知。
立隼,身量矮小却敦实,他练“快”功,他的先天条件不好,应该是吃了许多苦头才练成的一身本事。
吴问,标志是耳朵上缺了一块,樱之解释说这人曾经好赌,把一边耳朵都押上了赌桌,刚巧是狗爷赢了那一局,小惩大诫,没割他耳朵泡酒,只是切了他一块。这个人功法不够纯净,属于修炼太迟,后来埋头猛追,练岔了。但他在人际交往方面可是一把好手,只是不知道他这次怎么得罪了狗爷被丢进月见谷,受了几天折磨,好不容易出谷后,却比立隼的精神气好一些。这人心思不简单,需要防备。云岫如是想。
小王八是个活跃分子,上蹿下跳,不知疲倦,做人坦荡,快言快语。腿上练的功夫是得于某一派真传,使人不由得猜想他的曾经。
说起小王八就不得不提到他的老冤家——何不愁。何不愁人如其名,表面上确实是不愁,小娘子跑了还能笑呵呵地跟小王八逗乐,任由小王八拿这事在人堆里起哄。云岫觉得这对欢喜冤家,给了这座岛一抹暖色。记忆中好像有这样一对人,互相追逐打闹,稍一深想,他们就成了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倏而消逝。
此时还缠绵病榻的宋鸣,樱之对他了解甚少,不能给出完善的资料。这个人少说得养个两三月,云岫也不作考虑。
还忘了一个人,晋南笙。关于她的事,樱之只提及少许,多数情报是由叶惊阑提供的。叶惊阑是从何处得来?他只需派蒙歌去“征战四方”。
蒙歌这人有个天赋,能和他想要交好的人完美地搭上线。比如王嫂。蒙歌扮成的“蒙芝芝”通过“养颜”成功俘获了王嫂寂寞已久的心。
云岫不禁腹诽,蒙歌给自己起的名儿,是实在不敢恭维,土而俗,还“芝芝”,怎不起个“芙芙”。这个问题,蒙歌给出了解释,主子叫“叶知芜”,那他得追随主子的意志为自己乔装化名,叶惊阑以将蒙歌踢出小院表示自己的立场——嫌弃到极致。
话说回来,继续蒙歌与王嫂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蒙芝芝”和王嫂从养颜秘籍说到了买菜种地,再说到洗衣煮饭,凡是贫苦女儿家会经历的事,“蒙芝芝”都感同身受地一边哭一边安慰王嫂,正所谓眼泪与话语齐飞,同情与劝慰并重。在“蒙芝芝”的眼泪攻势下,王嫂逐步沦陷,走上了蒙歌一早设计好的促膝长谈之旅。
经过两天的奋战,蒙歌将叶惊阑交代的任务圆满完成。
他带回来的消息完整到令人咋舌。
晋南笙,因为一次巧合到了岛上,碰巧撞上樱之的母亲玉惠失去了丈夫,想要为腹中孩儿祈福,发了善心带晋南笙回家养育,并为她冠以姓氏,愿她在自己照顾之下慢慢成长,忘却以往的不悦,开始崭新的生活。
可谁也不知道她是一个有隐疾的姑娘,在惠姐儿快要临盆之时,突然疯魔化,将惠姐儿吓至早产,她家地处偏僻,呼救声无人听见。待晋南笙稍稍清醒后看见这般景象又手足无措,抵御心中恐惧,穿过密密的丛林,找上了王嫂。在王嫂的帮助下,惠姐儿产下一女,按照先夫遗愿,取名晋樱之。
惠姐儿没能醒转过来。
她去世后,晋南笙对樱之的照拂可谓是面面俱到,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岛上住民也将惠姐儿这事当做了一个秘密。王嫂对自己离间晋南笙和樱之的事并不后悔,她自认没错,只恨没有直接点明所有让樱之与晋南笙彻底决裂。
这座岛原本是潜族人的天堂,在狗爷到来之后,一切就变了……
现在云岫对晋南笙掌握的东西属于半解半猜。
樱之说“阿姊骗我”的时候,眼中的悲怆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因为晋南笙那日的赌气,没有从狗爷那里领香囊,在旺天才追赶的过程中,晋南笙一直强调“躲好,别走,等会儿我再来寻你”,樱之放心不下晋南笙,于是违背了晋南笙的意愿,最终撞上了平素那个凭借狗爷的爱才得以生存的晋南笙变成了角的主人。
这个角,象征着权力,是所有游戏里的主宰。
而晋南笙,就是那个背后的“神”。
樱之想明白了狗爷给晋南笙的“一夜好眠”的香囊只是为了让她一人熟睡,在这么长久的日子里,她都认为自己是沾了晋南笙的光,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这个“小角色”,让她远离他们的所有计划,继续做一个呼来喝去的傀儡娃娃。
这些事,足够去阐释晋南笙的与众不同,为什么在云岫问起她属于三类人之中的哪种的时候,晋南笙会回答“哪种都不是”,她是规矩的制定人之一,根本不用归属于其中的哪种。
在云岫看来,若非要让晋南笙有一个归属,应该是介于实力超群和天命者之间。她没办法作证自己的猜想,只能凭直觉感知。
云岫冷眼看着立隼安排人去卸船上的货物。
吴问看向她,隐隐带着笑意,随后跟上船去搬货。
这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在云岫心中烙上了印子。
“该来的总会来的。”脑子轰地炸开,是吴问对她说的话,他凝音成线传进云岫耳朵里实在是耗费了太多精力,他这破败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住,只得伏在前面的人后背上稍作歇息,咳出一口带血丝的痰。
饶是如此,他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云岫的不安更为明显,她总觉心中是毛毛的,表达不完整的感觉。
如影子一般的人眼神空洞,木然地抬着箱子走下船。
云岫判定,这是潜族人。
狗爷用不为人知的手法控制了潜族人为他做事。而这个控制手法的关键在于一个人——王禾。
王嫂的二孩,王嫂愿意为了他不惜和狗爷及晋南笙翻脸。眼下王禾失踪,潜族人隐约有了控制不住的势头,其中有好几个都拒绝抬货物,直接走下船来。
远远看去,立隼在甲板上与人争辩。
“二姐姐。”樱之在拉扯她的袖子。
云岫略矮身,由得樱之贴着她耳朵说话。
“二姐姐,大风暴要来了,你一定要紧紧地抓住我。”樱之的话里,像是突然有了挡风遮雨的豪气,她无所畏惧地准备庇护云岫。
云岫只觉浑身一冷。
这种寒意来源于樱之预测出了大风暴,甚至知道了爆发的点,但她隐瞒不报!
云岫不知道樱之的目的是什么,这种关乎人命的大事,樱之浅淡地说起,只需要紧紧地抓住她便好……
她顺从地挽住樱之瘦弱的胳膊,两个人十指紧扣。
“好,我一定会紧紧抓住你不放。”云岫冲她笑笑。
她只能相信樱之,放手一搏。
樱之将脸儿埋在她衣衫里,狠狠地吸着气,“我真是好担心你啊,二姐姐,你答应过我会和我一直这样下去的……”
“我一直都记得。”
云岫听见她低声啜泣,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与失落相仿,又添了几分悲凉,还承载着破灭的希望。
“大风暴能波及到的地方,就在这里。”
樱之话音刚落。
不远处的浪潮翻滚而来,好似吞没了整个天空,眼前只剩下海水的深蓝。
掀翻了船只,将海岸拉出了一道豁口。
岸上接船的人都被卷进海浪里,随之旋转。
云岫忽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记得樱之的那句“你一定要紧紧地抓住我。”
她像樱之以往对自己那般,环抱住樱之的腰身,细而软。
潜族人真是遇水化鱼。
他们在海水里自由前行,疯狂地报复水中快要失去知觉的人。
狗爷刚好站在不远处的高树上,讥笑道“有意思。”
晋南笙问道“为什么?”
“潜族人要反击了。”狗爷平静地说。
“王禾真的不在你手上?”晋南笙偏头看向这个天塌下来对他来讲都不算大事,总是这样胸有成竹的男人。
狗爷挑挑眉,“自然不在。”
晋南笙颔首,她是糊涂了,如果王禾还在狗爷手里,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潜族人不会有任何异动。
“会在谁那里呢?”狗爷摸着下巴,目光灼灼。
晋南笙手横指,“那个人。”
被指的那个人在离奔涌的海水不远,他在等待时机。
蒙歌站在他的身边,劝阻道“爷,咱得惜命!”
“人快没了。”叶惊阑也是镇静自若,“我不希望悲剧重演,再次从姓谁名谁开始重新认识她。”
说罢,他足尖点地,飞向汹涌澎湃的海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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