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侍卫装束的人如拎小鸡仔似的拎着一个下巴才冒出点青胡茬的少年来到席间。
狗爷嘴角明显上扬,在他无趣的人生里很少有事能让他发自内心的兴奋。
很少,不代表没有。
譬如,捉到缺席的人,算是其中一件。
“这是哪家的乖乖呢?”狗爷摸了摸下巴,笑意更深,“我瞅着蛮眼熟的,是王嫂的二孩吧?”
被点到名的王嫂噌地起身,脸色苍白,手藏在围裙下,试图掩盖她停不住的颤抖。
她扑到狗爷脚下,整个身子都匍匐在了地面上,没有一丝犹豫便将头往地上砸。
她清楚地知道,礼佛般的磕头是没用了,那些个不痛不痒的仪式根本不能动摇眼前这个男人的心,她只得死命地以头抢地,希望能得到狗爷些许垂怜。
她用余光瞥见狗爷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分毫。
“王嫂这是何意?”狗爷故作不明白,他嗤笑一声。求佛都无用,更何况是求人呢?
尘世间的人,多是愚昧,他们总是不相信所谓的信仰,说到底神佛没有任何意义。
额头上的血肉模糊,顺着鼻翼淌下的血珠子,王嫂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事,她还在奢求着狗爷有一点点心软,带着气音的哭腔抖落出一句“爷,我二孩今日染了风寒,我怕他到席上惹了众位,故让他在家中躺着养病……”
王嫂的解释似乎很合理,怕把疾病传染给大家了,所以让孩子在家中休养。
狗爷忽道“阿一,你在哪里把这倒霉孩子找出来的?”
被狗爷唤作阿一的侍卫眼神无光,声音却很是高亢,一字一句地答道“属下是在他的床下将他找出的!”
“养病这事,怎能如此敷衍?无人照料,竟滚到床下,可怜的二孩。”狗爷走向那少年,指头轻飘飘地点在他额间,“既然抱恙,我们也将规矩降一些。”
规矩!
噩梦般的游戏来了。
云岫轻放下筷子,她怕碰响了碗边,吸引了他人注意。
樱之拉了下她的袖口,“二姐姐,别担心,二哥哥意思是留他一命呢。”
王嫂跪着爬到狗爷脚边,又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多谢爷宽宥体恤,多谢爷宽宥体恤……”
云岫微眯起双眼,等待狗爷的游戏。
狗爷带了几分讥嘲说道“这孩子命苦,我们玩些简单的罢!”
阿一会意,做了几个手势,几个隐在暗处的侍卫抱来了细长的瓷瓶。
通体白,瓶口约摸核桃大小。
他们用粗绳将四个瓶子绑在了少年的身周,再往他头顶上放了一个。
这瓷瓶重量可不轻,刚绑了两个,少年瘦弱的身子明显晃动了一下。
全部都压在身上的时候,他喘了好几口粗气。
王嫂的二孩是在场大多数人看着长大的,看着大喘气的少年都有了些于心不忍,可没人敢忤逆狗爷。
云岫估摸着身周的四个瓶子还好,只怕头上顶着的那一个不小心摔了,狗爷的惩罚可能得搭上他的小命。
但她在少年的眼中并未看出恐惧,相反,他竭力挺直腰板,十分坚定的目光里带着大无畏的坦然。
她不由得想了想这少年若是能熬过这一劫,长大后必成一代英杰。
“去把知芜姑娘请来。”狗爷招招手,唤着阿一。
阿一颔首,往小院走去。
“岛主,今日我若死不得,日后必当百倍奉还!”少年狠狠地“啐”了一口。
狗爷不怒反笑,掐住他的下巴,指腹蹭上少年点点胡茬,拇指用力,压在了他的唇角,少年的唇角顿起一块血印子,“未长熟的青瓜蛋子,我等你百倍奉还的那一天。希望能早些到来,我也能感受下五个瓷瓶加身的快乐。”
“你这个比蛇蝎还毒的男人,你不得好死!”他将嘴里的血沫子喷到了狗爷的大花袍子上。
“耍嘴皮子谁都会,你心中要是真的有气,定当会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狗爷顺手从离他最近的女人手里接过带脂粉味的手绢,擦了擦少年喷在他胸前的唾沫,从袖袋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塞入少年的怀里,拍了拍他的胸膛,少年又喷溅出一口血沫子,“只为了,一雪今日之耻!”
少年蓦然沉默了,他无法反驳狗爷这话。
这个男人,主宰这岛上所有人。他打小便听说这人以己之力将这座岛打造成了世外之源,又狂热于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
这里的人,敬他,畏他,爱他,也恨他。
但没人能够动摇他分毫。
他原本是恨极了这男人,不想参与他的游戏,借故躲在家,却害得母亲为了他的死活下跪,磕头。
孝义当先,自己不仅不孝,还愧对了这些待他好的叔伯们。
他脑子里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真是糊涂的很,其实狗爷早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然而狗爷还是愿意给他一次机会,这事令他无解。
云岫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默不作声地往樱之碗里夹了一块油酥肉。
樱之噘嘴想要说道几句,被阿一的声音压住了念头。
“爷,知芜姑娘请到了!”
云岫顺着声源望去。
在场的人都在偷瞄这个传闻中的美人,早在方才便听了好几个人谈起“知芜姑娘”,他们都抱着一睹芳容的目的。
刚才三三两两热÷书在一起都在谈论这事儿,能被狗爷瞧上,带上岛以贵客之礼相待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妙人儿?
当云岫望进知芜的眼睛,像是落入了泥沼,就此沦陷。
水汽迷蒙的眼,比之浩瀚星空还要深邃。春水横生不及她盈盈眼波,青山黛岳皆化作她眉峰上一点。睫毛颤动,抖落了含春的泪珠儿,她微扬的唇角,凝住了人间光华。
鹅黄衣裙,衣领处挑着淡白的小花,衬得她颀长的脖颈子更加白皙。
当她抬手,收束好领口之时,众人才发现,她的指尖滑过美人骨,扣上那粒小扣的短暂画面是连世间最美的画卷都无法比拟的绝色。
她福身,干净的嗓音不需要故作娇柔,“知芜请众位英雄好。”
云岫勾勾唇,知一地荒芜?这名字真真是带着对俗世的嘲讽之意。落在这人身上,一点也不违和,甚至觉着没有更美的名字配得上她的容颜。
樱之看看叶知芜,再回头端详云岫,努力回忆她的真实模样。她小脸儿一垮,哀叹一声“这世上的事大多都能分个青红皂白,唯有……”
“唯有什么?”
“唯有……”
樱之咬咬唇,就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
“爷,你在哪个旮沓里将这等天上有地上无的美人儿给捡回来了?”小王八咂咂嘴,抓起红楼的袖子便擦上了嘴边流下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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