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俩又下了会儿棋,正下到一半,穆飞前来报时戌时差三刻——正是萧珉洗澡的时辰。
这厮每日沐浴像是定点仪式一般,且必得洗满半个时辰,洗澡水得是从天清山引的温泉水,再加上牛乳花瓣之类,以及各种考究的焚香。以往在相府,浴池可谓是全府装修最豪华的地方。
萧珉这个人,还是挺清廉的,唯有在洗澡这事上铺张了些。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个烧钱的爱好,可以理解。但自他搬回晋王府,很久没有温泉泡了。
我有点剥夺他人爱好的罪恶感。
萧珉沐浴时,湾湾给我送换洗衣裳来,我便把回好的信给她,让她去交给亦岑。临走前,她把我拉到一边,特意和穆飞拉开一段距离,脸上露出羞怯的神色,欲说还休。我心一惊,这模样莫不是看上了穆飞正当我又惊又喜又忧时,湾湾一跺脚,闭了眼睛横了心道“陛下,恒娘让我嘱咐您,再怎么亲密完婚前也不该逾矩,帝王要有帝王的样子,怎可因私事误了国事。”
我惊喜之色还未来得及爬上眉梢,生生憋了回去,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恒娘还说,再如何,明日也该回宫了。”
说完便匆匆上马,睕了穆飞一眼,一夹马肚子哒哒哒走了。
晚风吹得我半天没缓过神来。恒娘以为,或是说害怕,我在晋王府同萧禹安,夜夜笙歌,颠鸾倒凤,吗?甚至误了庆功宴?她以为我留恋萧珉美色才迟迟不回?
冤枉啊,我是被诱拐回来的呀。
而且,我真的生病了呀,现在肚子还有点疼呢。
也难怪恒娘会如此想,实在因为年少时同萧珉里应外合干的坏事太多了。恒娘怕是觉得,连太医都是被我们挟持作戏的。
嗨,百口莫辩,活生生狼来了的例子。
方才我见湾湾把穆飞叫到院子里,两人在说话,想来是受恒娘之名把萧珉也说了一通。
怎么着明天回去都得跟恒娘好好解释一下。打包一份小笼包给她吧,她最爱吃王记早点的小笼包。
嗯,就这样。
打定了主意,我便早早洗漱休息了。腿上的疙瘩抹了药膏,丝丝清凉之感缓解了痛痒,唯有左腿膝盖上那一块,怎么都不见好,甚至有些红肿。
睡前我一边挠着,一边把那毒蚊子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终于骂睡着了。
早晨我起的时候,穆飞刚准备晨练。
“早啊穆飞。”
“给陛下请安。”
“萧珉呢?起了没?”
“管家已经去叫了。”
我有些急了“还没起??我可不想排队啊。”说罢便提着裙子往他房间去了。
王记堪称煦都第一早餐铺,小笼包每天限量供应,队伍可以排到城门去。
我脚下生风,不料刚要敲门,门突然开了。我没刹住车,一头栽进萧珉怀里。
萧珉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很快稳住身形,把我扶正。
“饿急了?走吧。”
他身上有竹子的清香,淡淡的,很是清新。
他拉着我便出了门,手心温温暖暖。
然而我是个怕热的人,被他握着出了一手心汗,便甩开他的爪。
他本走在我前面一步,见我撒了手,回头看我,故作失落地说“陛下真真长大了,以往出门都要我牵着的。”
“那是因为小时候不认路好吗。”
“这会儿认得了?”
我思考了一下,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煦都俯视图,然而失败了。
“早市已开,这个时辰正是京畿菜农商贩进城的时间,人会比较多。”
我想起去年元宵节跟萧珉走散的事情,那种慌乱和焦急还是挺吓人的,权衡利弊,我上前捏住他的一片衣角。
“就这样走吧。”
我们刚点好东西坐下,王记开始排起队了,但队伍不算长。周边几家早饭摊只零星几个人,颇显冷清。
“从城门到早市,安雀街是最近的,怎么今天人这么少。”
萧珉也有些意外。
我把油条扯成几段泡在豆浆里,先拿了个麻团啃。麻团很大很脆,刚出锅油滋滋的,豆沙馅不甜不腻,分量很足。
“对啊,按理说礼甫桥建好,进城不是方便许多了吗。”
萧珉舀豆花的手微微一顿,端起碗咕咚咕咚喝完,说“我们得赶紧回去。”
我一头雾水,见他难得露出担忧之色,把麻团一扔,埋头赶紧吃。
我们拎上小笼包,前脚刚进府门,后脚穆飞便来匆忙禀报“陛下,王爷,礼甫桥裂了。”
裂了?!
“可有伤者?”
“没有,一农夫发现有裂缝后,竖了块牌子示意大家绕道。
我一脸懵,难怪今天早市冷清。自礼甫桥建好,摆渡人就另寻了差事。如今桥不能走,亦无渡船,要进城只能绕将近十里地,估计这会儿菜农商贩们还在进城的路上呢。
萧珉简单快捷地下了命令“先封桥,立刻通知工部查看桥面;另外派人暗中围住刘府,监视刘琛。”
建桥之前,老刘拿着图纸亲自给我解说了一个多时辰,材料、人工都经过谨慎计算,拨的资金也绝对充足。如果确实按照图纸建造,只可能是材料不合格,可是老刘呈上来的账单,资金几乎用光,怎么可能用劣质材料。
我直接往晋王府马厩去,萧珉一把拉住我“去哪,我陪你。”
陪我,也好。
我一夹马肚子,期待着自己一骑绝尘扬长而去,岂料这马像是认主,任凭我双腿怎么夹、怎么蹭,他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两声轻蔑的呼吸声。
太不给面子了。
萧珉已经走出去两步,见我没跟上又调转回来,摸了摸我坐下马的脑袋,道“大呆,听话。”
这匹名为大呆的马果然听话了。
在奔驰的过程中,我看这马枣红的鬃毛中竟然有一缕白色的,果然呆里呆气,哼。
刘尚书接到消息,已经赶往京郊去了,工部侍郎没想到我会亲自来,也没想到这事已经传到我耳朵里,说起话来都磕磕巴巴,遮遮掩掩。
我不会看人,却也知道这就是心虚的表现。
刘琛既然不在,我直接调了工部今年的账本,揣在怀里回宫去。
萧珉送我到宫门口,欲跟着进宫,我道不用,他说“你不是最怕看账本嘛,我帮你一起看。”
我正好有些事想问他,求个验证,便应允了。
账簿难查,但我只需要看一个就够了。在今年春天煦都公共茅房改建维护工程里,一项名为“驱蚊香”的费用赫然在列。
我丢下账本,翻找书柜中批阅过的奏折,终于在今年二月那一栏中找到了刘琛申请拨款的奏折,上面详细列写了各项费用名目,其中包括驱蚊香。
是我太粗心了,刘琛在职二十年,一向细致周全,清廉自守,故这奏折我只略略浏览,都没有细看,便吩咐拨款了。
早在那晚被蚊子叮咬时我就该想起来的。
如果刘琛真的昧了驱蚊香的钱和造桥的钱,他需要这些钱究竟为何?
昨晚萧珉突如其来的提问像是一道闪电在我脑中劈过。
我捏紧奏折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问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眼中尽是坦然,没有回避我的目光,甚至有些理所当然。
“是,我察觉刘尚书有不对劲的地方,本想找到证据后再告诉你。”
又是这样,过程你不必知道,有了结果知会你一声便好。可这是我的国家,我的臣子,我的臣子犯了错,却叫我一点不要过问?
我憋了一肚子想要质问他的话,却突然都不想说了,好像被人抽去了力气,没有精力再歇斯底里。
孤,自作孽,全是自找的。
我将奏折扔在书案上,兀自坐下,手撑着脑袋,将茶盅的盖子揭下又盖上,盖上又揭下。
“为什么出了事情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你从来都替我想好对策,替我做好决定,我只需要按照你的意思象征性地下达一道命令便好。”
我说得声音不大,无奈又有些自嘲。“你是不是觉得,就算跟我说了我也未必会懂,我插手只会添乱。是啊,我本来就什么都不会,没有天赋,也没有人愿意教我怎样治国理政,怎样做才是一个明君。我懵懵懂懂地被推上这个位置,到如今这般像个傻子,像个,像个傀儡,这般境地,真是可笑……“
我曾经感激老天让我身边有萧珉和敏阳,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会挡在我的面前,替我处理好一切,我只需要顶着虚名,继续过快活日子,一切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后来,当冰冷的刀刃贴近我的脖颈时,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蠢。
敏阳逼宫,把我从自己给自己搭建的华胥国拉扯回现实。她临死前的话,就是往我心头埋了一根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即便我知道她是故意那么说的。
萧珉半蹲在我面前,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半天,只说了一句话“我只是想多帮你做些事。”
“可你们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
他怔住,手缓缓垂落。
我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只让他先回去,我想静一静。
萧珉不再多说,乖觉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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