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认出来就认出来吧,左右也没想瞒着,宋离月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是宋离月,今夜不请自来,还请苏小姐海涵。”
苏虞起身亲自斟了一杯茶端过来,示意宋离月坐,“我很少出门,早就听闻康亲王府的梨树美人名动京都,一直无缘得以见一面。今天离月小姐骤然而至,招待不周,见谅。”
对于自己的骤然而至,她应对自如,举止大方,真不是一般的女子啊。
宋离月举步过去,落座之后,按下心里莫名的酸味,哼哼唧唧地说道,“苏虞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苏虞没说话,而是细细地打量着宋离月。
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娇小姑娘,毫发无伤地进来,自然是成功闯过了外面她所设置的机关。这点让苏虞很是诧异,她自问浸淫机关术数已经多年,就连那赵承风都曾在她的手下落败。
耳边有异动,宋离月不动声色地四处看了看,寻到一处,她的眸底闪过笑意。
久久没有听到答案,她转脸问道,“这个问题让苏虞小姐很为难?”
“是,很为难,可我还是决定回答你。”苏虞一舒宽袖,姿态优美地立在书桌前,看着手边那誊抄了无数遍的经书,声音轻柔地说道,“我不恨他,当年那件事是我太过任意妄为了,没有顾忌双亲的心情,也没有顾忌他的心情……”
宋离月看着书桌上那厚厚的一大叠纸张,随手翻了翻,“要是苏虞小姐真这样想,那你这些念的经书还是白抄了,你连自己都欺骗,又哪里有真心去侍奉佛祖?”
苏虞的脸一白,她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骗了自己吗?是了,我一直都在哄骗自己,五年前我就是这样想的,这五年我抄了无数的经书,却始终都还是平复不了我内心的痛……”
宋离月看着面前这个说话自我矛盾的女人,“你恨他?”
苏虞摇了摇头,“不,我爱他。没人知道,我爱了他多久……”
苏虞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脸的哀戚和心伤,宋离月不由得被她的情绪感染,微微拧着眉头。
“从小我就很喜欢他,可他是皇子,眼里从来都看不到我。十年前他跌落深渊的时候,我就想去照顾他。即使他不能行走,不能视物,我都愿意。”
苏虞语调缓慢地说着,双眼迷蒙,似乎是回忆着一些美好的事情,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后来,我随父亲去康亲王府看他。看着他坐在轮椅上,一双眼睛上覆着遮光的绫带,我的心里竟然闪过一阵狂喜。我知道自己长得不是最漂亮的,性格也不够讨喜,可他如今这般,定是不会再嫌弃我了……”
这般卑微的语气,宋离月听得心里酸酸的,“其实他喜不喜欢你,和你长什么样子没有多大关系。”
爹爹虽然常说要不是看她长得好看,早就把她扔掉了。其实她知道即使自己再丑,爹爹都不会抛弃她。
就像她小时候每天都要泡在一种奇怪的药里面,那么麻烦,爹爹每天准备的时候,都会边认命地张罗着,边抽空指着她的额头悔意满满地说后悔当初没有把她扔掉的话……
“是,他不喜欢我,不管我多么努力地成为全溍阳城交口称赞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他都仍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很是客气疏离,与旁人无二。”苏虞哀哀凄凄地说着,眼圈微红,“有时我无理取闹一些,想惹得他恼怒,想让他打破我最讨厌的疏离,可他总是不咸不淡,我知道,我走不进他的心里去……”
原来这些年,无论自己吵了多少经书,都还是丝毫没有磨灭自己心里的爱意和不甘。
今日一吐为快,苏虞越发悲愤难平。
“直到五年前,他突然重疾复发,奄奄一息,所有人都说他快要死了。我得知消息,几乎想都没想,就冲出府去,我赌上自己的所有,终于达到了我想要的目的。圣上搬了圣谕,我名正言顺地住进了康亲王府。入府之后,府中众人皆以我为未来主母,我每天都可以见到他。他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他再也不会用那么陌生疏离的眼神看我,也永远不会离开我。”
目光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苏虞的嘴角浮出一抹凉薄的笑,“当时,我就在想,我会倾我所有,保住他的性命。即使我守一辈子活寡,我也认。只是可惜,天不遂人愿……”
不知为何,宋离月看着她目光痴迷的样子,心里升起一阵恶寒。
不让他死,也不让他清醒过来……
不是吧,这个苏虞小姐……还真是……
宋离月想临清应该也和他一样的感受吧,不然,为何他所在的位置发出细微的异响。
她没有打断苏虞的话,听着这个看似文雅的世家小姐继续用平缓的语气诉说着最疯狂的内心。
“那天,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一天。我已经换上了嫁衣,那身嫁衣是我亲手绣制的,就连溍阳城最好的绣娘都夸赞不已。”或许那天的回忆太过美好,苏虞的眸中闪着温柔的笑意,“我当时就想着,我要穿这件最美的喜服,嫁给我最喜欢的男子,即使他昏迷不醒看不到,即使我也知道自己在赌,可只要我和他拜堂成亲,我就了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即使明日我随他而去,我也是欢喜的……”
宋离月听得龇牙咧嘴,这么痴情的话语,从这么可心的人儿口中说出,为什么她活生生听出了一身冷汗。
以前看话本子,或者听戏,每每到了这种痴情女子怒斥负心汉的段落,她都是心潮澎湃,同仇敌忾,恨不得以身代之,把那负心薄情的男子捶扁擂圆。
可此时,别人口中负心薄情的男子变成自己心尖尖上那个小别扭徒弟,宋离月发现自己竟然是毫不犹豫地护短。
脑海中有道声音在大声咆哮着“不可能,徐丞谨不会是这样的人!”,宋离月勉力压制住自己想跟着一起咆哮的念头,面色安静地听对面的可人儿把话说完。
“可是,他为什么要醒!”苏虞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慌忙克制住,含着满眼眶的泪水哽咽道,“得知他醒来的时候,我心里的恐慌迅速超过了开心。宾客们听闻这个消息,都满脸喜色地恭贺着,说我是康亲王府的福星,一进门就冲走了煞气,就冲我这份诚意,老天爷都会保佑我和他夫妻恩爱和睦,长久厮守。这些恭贺声很快就抚平了我内心的恐慌不安,我就想着,是了,如今宾朋满座,我又为了他做到这个份上,他即使心里再不情愿,还是会默认的吧。只要我可以留在他的身边,终有一天,他会明白,这个世上最爱他,最适合他的女子,只有我苏虞一人!”
宋离月听得只皱眉。
这位苏虞小姐不是和徐丞谨那个小别扭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吗?又倾心他很多年,应该很了解他的啊。
依着徐丞谨那个别扭古怪的性子,越是这种情况,他越是不喜欢。想用道德绑架,在他这里来根本就是行不通的。一味纠缠,只会有相反的效果。
果然,很快听到苏虞愤恨地说道,“谁知道,就在我满心欢喜去看他的时候,听到的却是他要解除婚约的话。他就这么无情,这么狠心,我一身喜服笑着穿上的,然后不到半天,又要被哭着脱下。我苏虞哪里甘心,我求他,他却和我说他沉疴已久,恐命不久矣,不愿意耽误我。他就不想一想,他生死未卜的时候,我都可以义无反顾地嫁给他。更何况是什么沉疴……”
宋离月幽幽一叹。
这些,当然都是借口。唯一的理由,就是人家不喜欢你啊,即使和你做假夫妻,人家还是不愿意啊,傻姑娘……
苏虞的脸色惨白一片,五年前的那一幕似乎就发生在昨天,如今回忆起来,她仍旧是情绪激动不已,难以自持。
“最后,我被送了回来。我沦为了整个溍阳城的笑话,整个大黎的笑话。可我不怕,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要我和他都活在这个世上,我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机会让他接受我,有的是机会让世人看清康亲王府的女主人只会是我苏虞。可是他却用了这世上最结实,最沉重地枷锁把我牢牢地困住,困在一个永远都进不去他生命的地方。”她讥讽的一笑,“什么义妹?什么王室殊荣,什么天下独一份?我统统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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