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澈说这话时有些愧疚“吵醒你了?”
文羡鱼困得很,一翻身又睡熟了。
水澈失笑,只给他盖上厚实的被子,自己也昏昏沉沉的睡去。
在寒冷的冬夜,王承宁却没有能够睡着。
他被自己的知县父亲勒令跪在地上,一封又一封的写着书信,预备着传入京都。
冬夜寒冷,王承宁哆嗦个不停,可他的父亲却没有一点想要让他睡觉的意思。
知县挑着灯,被靠着靠枕,只把手臂露在外面“承宁,你是为父唯一的嫡子,你娘死得早,为父若不是爱你,何苦把你带在身边?”
他苦口婆心的劝说,可他的表情却十分惬意,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儿女担忧的父母形象。
王承宁面无表情。
“爹,长这么大,我从未后悔过我的选择。”
“你这臭小子说的什么话?你的选择就好吗?你不后悔,就没有丝毫后果了吗?啊?”
“父亲!”王承宁无疑是孝顺的,即便是如此,他只是声音大了些。
知县盯着自己虽然跪着,但依旧十分倔强的儿子,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别叫我父亲!同样是儿子,有娘教养的就与你大为不同!”
王承宁开始发抖,他哪里承受得了父亲这样的对待?虽说是嫡子,但死了母亲的嫡子,比一个小妾娘还在的庶子都不如。
王承宁咬咬牙,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父亲,儿子想着你,是因为母亲她爱你,她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外头养着两个外室,生了五六个庶子!”
王县令听到此话,顿时感觉颜面无光“你这个不孝子,逆子!”
他想要下床教训儿子,可才把被子掀开,就忍不住哆嗦起来,真冷。
王承宁狠狠地瞪了自己的父亲一眼,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脱衣上床,却固执地睁着眼,很快眼中就有泪光闪闪。
自从他母亲去世,他就一直想着要违背他父亲的意思,甚至包括娶妻。
他是父亲眼中摆不上台面的顽固儿子,更是百姓眼中的纨绔子弟,所有人都对他太敬而远之。
“娘,孩儿想您了……”
他原先也看不上文羡鱼,可当他们婚约真正解除以后,他又不这么想了。
可原本该属于他的女子,已经嫁人为妻,一切都没有了,转回的余地。
王承宁脸有些红,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被气红的。
县令来时浩浩荡荡地带着不下10来人,走时却只单枪匹马,就连他的宝贝儿子也没被带走。
清早来敲门,为他们送洗漱用品的丫鬟,给他们带来了这个讯息。
水澈手腕疼痛,一夜半梦半醒,一听到楼梯有动静,就硬挤进文羡鱼的被窝,直接将她弄醒。
文羡鱼知道消息时,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回事。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县令定是自己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总要回来寻他的宝贝儿子的。
文羡鱼立刻起床洗漱,水澈钻在被她捂了一夜的被窝里,舒服得想打滚。
文羡鱼对镜梳妆,一不小心通过镜子,看他的模样,心里莫名觉得可爱“相公,我先去瞧瞧父亲母亲,你再睡会儿吧。”
在古代,一向是儿子媳妇晨昏定省,从未听说当女婿的给妻子长辈行礼问安的。
水澈摇头“万万不可,这般不合理数之事,为夫怎么也做不来。”
他迅速起身,在文羡鱼的帮助之下穿好衣衫,潦草洗漱一番,就开始折腾他的长发。
“可你单是穿衣束发都费了一早上的功夫,”文羡鱼有些担忧,“这般定是拖时间的。”
“辛苦娘子久等,”水澈一笑,“住在岳家,为夫怎敢失了礼数,若是娘子,不喜为夫,到可自行前去请安。”
水澈一句话,直接把文羡鱼一肚子话都堵在了嘴里。
“想要我为你束发,直说便可。只是我向来粗手笨脚,并不会为男子打理衣着,若是做的不对,我可不管。”
说着,文羡鱼自己就上了手。
她向来是说到做到的,男子发簪比女子发簪更加容易轻巧,只是文羡鱼摸索了半天不得要领,最终决定梳个马尾,再用发带拉个圈。
文羡鱼点点头,觉得甚好“就如此吧!”
水澈瞧着铜镜中自己有些凌乱的发丝,张嘴想说些什么,也只能放弃。
两人知道时间不早,匆匆赶往,却还是慢了一步。
近雪园静悄悄的,没有主人在,就连贴身的丫鬟小厮也不见了踪影。
文羡鱼知道爹娘向来敬重礼数,这个点不在院里,定是请安还没有回来。
文羡鱼领着水澈来到松竹园,却在里面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给众长辈请了安,文羡鱼又施了礼“王少爷。”
王承宁看文羡鱼的目光恰到好处,既不疏离,也不亲热,似乎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初次见面一般“水夫人多礼了。”
“坐!”文清才被王家父子逼着分了家,一般人笑也笑不出,可不笑似乎又有些失礼,索性板着一张脸,露出长辈的威严。
“今日来倒不是有什么大事,只是……”王承宁笑了笑欲言又止。
“王少爷有何事,不妨直说。”文羡鱼总觉王家父子在针对自己,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总觉得膈应。
“既然文小姐都开口了,王某人不说也得说不是?”王承宁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有国法,家有家规,在我析宁县,从无女婿借岳家人手生活的道理。”
文羡鱼脸色一沉“王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话分明是在打自己的脸。
“王某并不敢对小姐有什么意思,还请小姐明察,只是身为官府中人,不得不提醒小姐一句,您这么做,和挑一个男子入赘有何区别?”
文羡鱼心中已经自己实在是忽略了,这人的嘴皮子功夫。
真要和他辩论起来,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文羡鱼恨得牙痒痒,这个时候自己根本就不能直接上手,给他一顿颜色瞧瞧。
“王公子说笑了,这个决定是相公和我的一众长辈一起定下来的,若是他们同意,您还有什么话可说?”
文羡鱼这话一出口,王承宁只觉自己面子上挂不住,可他依旧板着脸“此事乃是我官府提出,不再是小姐家事,还请文太爷好好思量,若是有甚异议,大可上州衙告去。”
王承宁这话一出,顿时把文清气的牙痒痒,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是早个二十几年,这小子根本就不敢在自己面前说话,就算是放个屁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意思。
“既然王公子这么说了,”文清对着自己的重孙女婿,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脸来,“小澈怎么看?”
水澈脸上波澜不惊“一切都听太爷爷吩咐。”
虽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但文羡鱼一向不太怕王承宁,况且他的县官父亲并不在此处,他不过就是狐假虎威罢了。
“我们都是民众,都是老百姓,老百姓就该听朝廷命官的话,既然王公子说这就是官府命令,我们自然也不能不遵守。”
文清揉了揉额头,他倒不是想把自己最爱的孙女儿给赶出去,可,王家父子太过横行霸道,看管着他们,分家的事情都做了,还怕他们会顾及别人的亲情不成?
文羡鱼和水澈对视一眼,夫妻二人双双起身,立即告辞。
走前还不忘去一趟如归苑,带上水泽,一起回家。
文羡鱼一路上都低着头沉默,直到快到家门口了,才小心翼翼的开口“相公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太爷爷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怕官,只怕管,太爷爷的心意我从未忘怀,你放心吧。”水澈摸了摸文羡鱼的头,心里却产生了其他想法。
原以为自己抱着文家这条腿,少说也能度过一段好日子,没曾想文家已经成了一座好看的空壳。
就连区区县令的儿子,文家老太爷也不敢硬碰硬了。
以如今的状况,说文家是个纸老虎,都抬举他了。
文羡鱼心里松了口气。
如今文家靠不住,他必须寻找另一个靠山,而另一个靠山,就是实打实的兵器。
水澈目光看向身边的文羡鱼,这是他的妻子,新婚燕尔的妻子,这更是文家的掌上明珠。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她还掌握着一门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技术。
若是她所言非虚,真能将炸球的威力提高,于自己而言,绝对是最大的助力。
水澈稍微伶俐的眼神柔软下来,文羡鱼,毕竟是自己的结发妻。
三人一路无言,到家时,文家人还在里里外外忙碌着,突然见他们回来了,都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
红玉在这里头算是地位最高的,她先上来问好“姑爷小姐,可要喝茶?”
“不必了,红玉,带着人回文宅去,”文羡鱼丝毫不拖泥带水,“记得要快。”
“小姐,是怎么了。”
文羡鱼摇头“等到你们回去了,自己问我娘去。”
“这……”红玉有些迟疑,小姐这一趟回娘家,并不像和夫人闹翻的模样,那又为何要他们立刻走人呢?
文羡鱼有些着急了“快点。”
红玉虽然疑惑,但实在不敢违背她的意思“是,小姐!”
文家人匆匆离去,文羡鱼进屋一瞧,不但厨房堆满了食材,就连数城市里也有了不少过冬的粮食和吃食。
“噗嗤,我娘这是派人来给我囤货了。”文羡鱼笑着摇摇头,心里却有些怅然若失。
文家二房被王家父子勒令与大房脱离关系,接着,自己这个刚嫁出去的女儿也被他们威胁着,逼文家把自己当作一盆水泼了出去。
这明明就是他们在威胁着文家,砍伐枝叶,渐渐的毁去他们的成就,直到最后,啃食枝干,毁去他们的根。
文羡鱼神思不属的模样落在水澈眼中,他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疼惜,只剩下一丝叹息。
水澈自己都为自己的变化吓了一跳。
重生之前他是善良无比的人,甚至会为了抛弃自己的父亲的死而痛哭到半夜,如今自己一旦知道文羡鱼的利用价值大大降低,竟然也不心疼起她来。
水澈身子一抖,自己何时变成这样冷酷又无情的人了。
水澈忍不住去拉文羡鱼的手,可对方冰凉冰凉的手指头惊到了他“不怕,文家会好好的。”
文羡鱼忍不住抬眼,虽然心中还是有些悲凄,但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知我心中所想?”
“今天所经历的大事,除了这个,再无其他。”水澈笑了笑,“你相公我聪明吗?”
“相公最聪明了。”文羡鱼轻声一叹,将头靠在水澈身上,就让自己放纵一回吧。
她笑了,有人可以依靠的时候还真不赖。
“娘子,你有这么聪明的相公,愿意养着相公吗?”
水澈此话一出,很明显的感觉到靠在自己身上的人一僵。
文羡鱼以为自己听错了,乐呵呵的问“要我怎么养你呀!”
“如今我手伤了,做娘子的,賺钱养养我可好?”
文羡鱼心里一阵冰凉。
前不久还说绝不能让自己受苦的男人,刚知道文家败落得彻底就成了这副模样。
可怜人家还处处为他着想,自己更傻,竟认为就算文家迁往别处,也会遭到皇帝的猜疑,而不让他们,离开此地。
文羡鱼想到这里才彻底清醒了。
谁愿意听自己的胡说八道,只有文家人。
如今,该为文家好好活着了。
“相公说的是,我们乃是结发夫妻,自然要互帮互助。”
文羡鱼点头,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一阵。
“为妻也没有什么手艺,只会做点面食小吃,不如以后就由我做出来,拿出去卖如何?”
“既然娘子如此说了,为夫也不反对,不如,我们现在就试试?”水澈说着,立刻吩咐水泽,“小泽,你不上课的时候,千万要记得帮助嫂娘,若是不从,小心哥哥打你。”
水泽还小,完全看不出这对夫妻间发生了什么,他倒是觉得他们两个感情很好,自然唯唯诺诺,一口同意。
“既然娘子都同意了,那就快开始吧?”水澈笑着给她让开,自己径直去了房间。
文羡鱼深吸了口气,心里忽然十分庆幸,自己当初选择写下和离书,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文羡鱼寻到面粉,拿了面盆,忙碌起来。
在等面发酵时,文羡鱼顺手做了顿午餐,当然,水泽负责打下手,一直在烧火。
水澈右手受伤,吃饭很不方便,文羡鱼倒也没有惯着他,只是吩咐水泽吃饭,自己也一阵大快朵颐,吃饱喝足以后,才给水澈端了碗饭过来。
筷子喂饭不是很容易,文羡鱼用着也烦,舍筷子取勺子“张嘴。”
水澈依言而行。
“娘子,我想吃肉。”
文羡鱼顺手弄了块肉给他。
如今已到冬天,最后一个吃饭的水澈,自然吃不上热腾饭菜,别的倒也罢了,肉一冷,上面的油全都凝结成块。
哪里好吃?
水澈不傻,看到这块肉时,眼里满满的嫌弃。
文羡鱼明明离他很近,可她就像看不见似的,举着勺子问“怎么,你又不想吃了?”
水澈说吃也不是,说不吃也不是,文羡鱼手里的勺子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水泽毕竟年幼,看哥嫂如此做法,只认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夫妻间很常见的事情。
他默默的下了桌子,拿起自己和文羡鱼的碗筷,洗去了。
“吃还是不吃?”文羡鱼举得手都麻了,而她另一只手中本来就不是很温热的饭碗,也渐渐的凉下来。
文羡鱼对此毫无反应。
水澈对着这块冷掉的肉,心里也万分矛盾,过了良久,他才下定了决心“不吃。”
“好,”文羡鱼立刻放下勺子,另一只手放下碗,扬长而去,“我去做馒头卖。”
留下水澈一个人枯坐在桌边,不得已之下,用左手笨拙地拿起勺子,抖掉上面的肉,给自己喂了口饭。
饭已经冷了,丝毫没有水泽与文羡鱼吃食的香气和热气,水澈心里生出一丝恼怒来。
他气呼呼地离开桌子,来到文羡鱼面前,左手一巴掌拍上锅台。
文羡鱼已经在揉面了,洗干净碗的水泽趁着锅还热,又给添了把柴。
“啊——”水澈一巴掌拍上去,顿时让他整个人都弹了起来,无他,锅台已经变烫了。
“怎么了。若是无事,别在我这儿碍手碍脚。”文羡鱼连一个眼神都舍不得给他,两眼紧盯着正在和面的面盆。
文羡鱼对眼前这个男人很是敷衍。
“你……为何不将我喂饱?”
“你手骨折了,是你自己干的好事,我喂你你又不吃,我忙着给你赚钱养家呢,没心情理你。”
文羡鱼一向不喜欢惯人毛病。
文家虽然没落了,可庇护住自己这个唯一的小辈女儿还是可以的。
“你……”
迟钝如水泽小朋友,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兄嫂是在怄气。
紧接着他就迷茫了,他该站在哪一边?亦或是说,隔岸观火最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