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颜费了好多唇舌才向花倾野解释清楚叫花鸡不是嘴里叼着花烧的鸡,而是泥巴裹着烧的鸡。
花倾野听明白了,转头看着排排躺的三只鸡,和沈颜一起笑,笑着笑着却又哭丧着抱怨起来,“那你不早说,早说我还能歇息一会,我忙活了一上午,烧了足足三捆柴!”
花倾野蹲在灶台口对着三只烧鸡委屈抱怨,沈颜看着这样的花倾野,同情心哗啦啦泛滥了一地。
“好了好了,别委屈了,以后我不折腾你了还不成吗。”沈颜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
“当真?”花倾野闻言嚯的抬头,眸中闪闪,满目繁星灿。
“当然,本太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颜拍拍胸脯郑重应承。玩也玩够,闹也闹够,气也出的差不多了,该干点正事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花倾野哼哼了声。
“行了,不早了,该吃午饭了。”沈颜说了句,转身便要走,花倾野听到午饭二字,嘻嘻一笑,抬手捡起一只叫花鸡递给沈颜,“给!”
“啊,我不吃。”沈颜看着递到手边的叫花鸡,笑着摇了摇头。
“不吃你让我烤!!”
花倾野闻言登时起了火气,啪的一下将鸡摔在地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颜。
“你做的东西我怎么敢吃。”沈颜呵呵一笑,“不怕你哭,不怕你闹,怕你下耗子药。”
“耗子?药?那是什么?”花倾野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疑惑。
“就是老鼠药,给老鼠看病的。”沈颜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森小牙。
“你又不是老鼠,我放那玩意儿干嘛!”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鬼知道那只鸡被烤熟之前都经历了什么,没放耗子药,一包泻药也够她折腾的。沈颜心中腓腹。
“我没胃口,你吃吧。”
“太子殿下不动口,下官怎么敢先吃。”花倾野闻言哼哼一声。
“你吃不吃?要吃快点吃,吃完好带我去看最新发现的那具男尸去。”沈颜见花倾野没有动口的意思,吆喝了声。
“你要看尸体?”花倾野闻言诧异的看着沈颜。
“怎么,尸体跑了?”沈颜见花倾野一脸震惊模样,反问道。
“跑……你见过死成那样的尸体还会跑的吗?”花倾野翻了她一眼,“我只是意外你竟然主动要求去看尸体,不容易啊。”
“哪那么多废话,你吃不吃,不吃带路!”
“去那地儿之前还是不吃东西的好。”花倾野说着当先踏出厨房的门,“走着。”
难怪上次自己都吐成那个样了这货却面色不改的,合着他去冰室之前都不吃饭的。
“你看尸体做什么?”去冰室的路上,花倾野问。
“我有问题需要他告诉我答案。”
“你会验尸?”花倾野诧异。
“不会。”沈颜答的干脆。
“那你能看出什么?”
“仵作会验尸,可他们不知道什么线索对破案有用。我不会验尸,但我知道什么线索是对破案是有用的。尸体身上有很多信息是不需要经验的,凭着一双肉眼就足够了。”沈颜双指在眼前晃了一晃。
二人说话间,冰室已经到了。
冰室一如她上次来时的样子,晦暗阴冷,混着潮气。走过长长的阶梯下到地下,冷气混着尸臭一齐袭过来,呛人的很。
冰室不是很大,只够存放十具尸体,所以一般只将新发现的尸体停在冰室里,以供仵作勘验取证用。但是因为条件有限,尸体停放在冰室里也还是会继续腐烂,所以新发现的尸体也不会在冰室停的太久,一般仵作勘验过尸体后,最多再停个日便要将尸体封棺下葬了。
花倾野带她来到唯一一个被白布遮着的停尸案前停下,招了招手,立刻有衙役上前来。
“等下!”
衙役刚要掀苫布,沈颜一伸手,制止了衙役的动作,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四层绸缎做的粗制口罩给自己戴了上。
“你干什么?”花倾野见沈颜用奇怪的布条遮了半面,不解的皱了皱眉。
“口罩,防毒的。”沈颜解释了句,然后朝衙役摆了摆手,“掀吧。”
白布掀开,入目的是腐烂露骨的腮和两个深陷的眼窝窝,脖子上的皮肉像皲裂的墙皮,一块一块的咧着瘆人的口子,颤巍巍的挂在骨头上,肩头胸口处血肉黑乎乎的堆了一滩,分不清是泥土还是烂肉。
尽管戴了口罩,沈颜还是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浓郁霉腐尸臭味。胃中无粮,沈颜仍忍不住干呕了两声,“呕~”
“你没事儿吧?”
花倾野见沈颜恨不得把心肝肺都吐出来的样子,犹豫了会,然后默默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行了,差不多得了,堂堂九尺……不对……堂堂六尺男儿吐成这德性,丢人不丢?”花倾野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沈颜,有些扭捏的安慰。
“我没事,没事~”
腹内空空,沈颜扒下口罩只干呕了一下,口罩拿开,剧烈尸腐味直冲进鼻子里,沈颜只觉得有刹那窒息,再之后便失去了嗅觉,胃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怎么会烂成这个样子?”
沈颜平复了翻覆胃肠,重新戴好口罩转过身来看着案上腐尸问。
“许是掩埋尸体的地方地势低洼,又积了雨水的缘故吧。”花倾野解释着说。
“不。”沈颜摇头反驳,“不是。”
人死后机体组织的腐败是由内而外的。因为机体的死亡,免疫系统全线崩溃,身体里的细菌真菌没了桎梏,会在富有营养的血液组织液的身体里疯狂繁殖。细胞中的酶也会流出,将心肝脾胃等内脏全部侵蚀溶解。
但表皮皮肤因为其本身就是干燥的,所以不会在人死后立刻腐败。人死后皮肤会因为失去水分变得更加干燥和松弛,最终会像一件人皮大衣一样套在身上。而内脏消溶的过程中会产生许多气体,这些气体会将皮肤充鼓起来,这就是常说的“巨人观”,一般“巨人观”破气后,皮肤才会逐渐开始腐烂,腐烂的速度则取决于环境。
尸体在空气中的腐烂速度是水中的两倍,土中的八倍。虽然现在天气炎热,又多雨水,但人埋在土里,短短十天皮肤绝对不会腐败成这个样子。
另一边花倾野见沈颜眉头紧锁模样,以为她仍然不奈这强烈的视觉冲击,招手示意衙役将白布盖上。
沈颜见状忙抬手制止了衙役的动作。
“嗯?”花倾野诧异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阻止衙役将尸体遮上。
旁边沈颜没有看花倾野,只自顾看着案上停尸。沈颜咬了咬牙,狠了狠心,挺胸抬头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前脚迈出,膝盖拱起,身子往前一压。
沈颜的脸登时便凑到了烂开包了的男尸脸跟前去。沈颜瞪着眼睛像欣赏文物似的瞄着男尸怖人的脸细细瞧看,看的花倾野眉心拢起高高的一个川。
她在干什么?
难不成刚才自己说她干呕丢人,她生气了,现场练胆儿?那也没这么个练法。
花倾野看着沈颜,总觉得她下一秒好像就要扑上去咬一口似的……
不知怎的,花倾野的胃隐隐有些不舒服了。
沈颜完全没看到花倾野突然青了的脸,她凑在男尸烂如开花肘子似的脸跟前,仔细瞧看,发现他烂翻的肉泥里,生着莫名的绿毛点,露出的骨面凹凸不平,粗糙的很。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沈颜发现他的颅骨上还挂着鲜肉。
那日她随花倾野来冰室看过女尸,虽然只“惊鸿”一瞥,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些细节。比如女尸的面部虽然已经高度腐败,但其面部肌肤破裂边缘隐约可见利刃切划的齐整刀口。
女尸的脸面目全非到一块完皮都没有的原因也正是如此。就像一块切开的苹果,久置后会从创口开始先萎缩,然后由内而外的腐败,最终创面会变成一个软踏踏的皮,包裹着里头烂成的泥。
可是眼前这具男尸的腐化过程却与女尸完全不同。沈颜明显看到他脸上的肌肤已经完全看不到了,面皮几乎全部腐化成泥,可是在颅骨附近却隐约可见肌肉残存。
他是由外向内腐化的。
沈颜看着男尸爆开成泥的脸,眸色深深。虽然她不知道男尸生前曾经历了什么,但她心中已经可以断定杀害这个男人并抛尸的凶手和女尸系列案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这桩案子是模仿作案。
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在城郊附近发现了二十九具尸体,光发现者便有二十九人,知道这件事的人更多,难免被有心人听了去。
但道听途说的总归是道听途说,知其然难知其所以然,所以模仿者只模仿到了人人皆知的毁容埋尸,却不知道系列案的死者是如何被毁的容,更不知道系列案的死者全为女性,年龄和身高也都有相似特征。
其实推理到这里,沈颜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既然已经可以确定男尸案不属于系列案这案子便该下放到京兆府去由京兆府侦查了。
但是沈颜并不打算将案子给出去。沈颜隐隐觉得解开这案子对破获系列案可能会有所帮助。
比如凶手费力气模仿系列案的目的会不会与系列案真凶毁掉被害者面目的思想一致。比如凶手埋尸地的选择会不会与系列案真凶选择埋尸地有重合之处。
但是模仿案的凶手是如何在事先不借外力割破肌肤的前提下加快尸体面部腐败速度的?凶手又是如何让尸体逆自然腐化顺序由外而内腐化的?
从冰室上来后沈颜便陷入了沉思,从晌午想到了黄昏,从大理寺想到了东宫,仍然没想通。
月上柳梢头,寂寂深夜里,沈颜抱腿在床上坐着,双目呆滞。
从大理寺回来后她一个字都没说过,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沈颜现在已经设想如果是她想毁掉一个人的脸会怎么办了。
划花,剥皮,把脑袋砍下去……
“啊!!!!”
沈颜想得头大,噗通往后一仰,抱着被子啊啊啊啊一顿叽歪乱蹬。
“干什么呢。”
深沉的声音响起,沈颜一怔,随即一喜,蹭的一下坐起来,看向来人。
“楚御你来啦!”
沈颜唤了一声,惊喜过望。
自那天楚御送她回宫后,这二十天他一直没再来找过她。沈颜知道他受伤了,一直很挂记他,眼见他二十天音信全无愈发惦记,如今看到他活蹦乱跳的站在自己面前,沈颜终于松了一口气。
“嗯,来了。”楚御应声,“怎么,想我了?”
“想,一别二十天,可想惨我了。”
“人生苦短相思漫长,我不介意你现在便以身相许。”楚御笑言。
“你这个人总能用最正经的口吻说最不正经的话。”沈颜白了他一眼,不再接他的话茬,楚御也不纠缠,自顾走到桌前坐下。
“这么晚还不睡烦什么呢,介不介意和我说说?”楚御坐下,翻起茶杯,斟了两杯茶。
沈颜闻言呲溜一下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摸过外袍披上,然后在楚御旁边坐下。
“当然不介意。”沈颜说,“我正愁没人请教呢。”
“什么事还能难住你。”楚御将一只茶盏推到沈颜面前,转而回头看着她,眼中温含笑意浅浅。
沈颜没有看楚御多情的眼,端起茶杯豪饮一口,开口说道,“我问你,如果你杀了一个人,但是又不能让别人发现这个人死了,你会怎么做?”沈颜转而看着楚御,认真的问。
“寻个替子。”楚御闻言悠悠的答。
“替子……是什么?”
“把死人的脸皮剥下来,做成面具,安排我的人替他继续活着。”
“……”
沈颜无语的看着楚御,知道您老牛逼,但这也太秀了,秀到犯规。
“不行,你只能想办法毁掉死者的脸,让发现了尸体的人分辨不出他的真实身份,不能弄什么替子。”
“扒了脸皮,旁人不就认不出他是他了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沈颜所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别的我的办法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