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赵禹和中尉王温舒出外,代表着蓬莱一案的彻底完结。
一时之间,长安城内的诸方势力中暗流涌动。
“没想到蓬莱一案就这么样尘埃落定了。”漪兰殿的主人李夫人如是叹道。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李夫人已于两年前被当今天子纳为私宠。
而且专宠程度尤甚于皇后卫子夫和王夫人,这一点从李夫人现在居住的宫殿就能看出一二,漪兰殿的上一任主人可是当今天子的生母王娡。
“其实可以算作是情理之中吧,就算是齐王没有薨逝,廷尉署和中尉署也已经查不下去了。我之前使了点钱买通了中尉署的人。据他们所言,自从临朐县尉郭邑和齐王少府属官薛周相继畏罪自杀后,两个衙署手头上的线索就基本上全断了。后来查出来一些零碎线索也没法让他们深查下去,蓬莱案的幕后之人行事太谨慎了,几乎所有的手尾都被清理干净了。”时任北军司马的李广利摇了摇头道。
“事情若是果如大哥所言,那我们李氏未来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蓬莱一案不论是为勋贵所为,还是卫氏之中有人自作主张,但是这些人做事的手段又准又狠,的确是我们李氏一族所不能及的。”李夫人的声音犹如珠落玉盘,动听之极。
“我们李氏本来就是中山国平民出身,只是会一点音律歌舞,用朝臣们的话讲就是倡优之人罢了。要不是小妹你受到了天子的宠幸,如何能有今日。”李氏家族的另一个核心,协律都尉李延年用他尖细的嗓音说道,“他们能做到这些,是因为他们花了几十年时间建立起如今的根基。我们李氏一族骤贵,在这方面有差距才是正常的。只不过既然知道了哪里有不足之处,那我们就慢慢地向他们学习就是了。”
没错,就是尖细。当朝宠妃李夫人的二哥李延年,他就是一个宦官。
李延年年轻时因犯法而受到腐刑,后来就到宫中的狗监任职,负责的工作就是养狗。
汉代养狗的风气很盛行,上至皇帝、王侯,下至平民百姓,都有养狗的习惯。
当今天子也很喜欢养狗,在宫中就有以狗、犬为名的宫廷建筑,如“犬台宫”、“走狗观”等。
“其没入奴婢,分诸苑养狗马禽兽,及与诸官。”——《史记·平准书》。
告缗得来的奴婢、财富中,也有相当一部分被用于宫中狗马禽兽的饲养,可见天子对于走狗、禽兽的重视。
司马相如的举主杨得意就是当时的狗监,从他能向天子出言推荐老乡司马相如,就知道狗监尽管只是个饲养员,在宫中的地位其实并不低。
李延年的发迹也是从他养狗开始的。先是在宫里养狗,成为了天子近臣。
后来又因为擅长音律被天子屡屡召见,当今天子是一个在音律方面相当有造诣的人,将堪称当世第一音律大家的李延年视为乐律上的知己。
也正因为如此,李延年才有机会在天子的面前吟唱了那首名传千古的《佳人曲》,并且还给李氏家族带来了真正发达的机会。
“世间万事只要肯学总是能够有所成就的,比起朝堂诸公,我们兄妹几人都还年轻得很。”说到这里,李广利突然又正色言道,“小妹,如今什么事情也及不上怀上皇子之事重要。李氏虽名为外戚,但是你一日没有皇子傍身,李氏的根基就一日不稳。你入宫都两年,这肚子怎么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啊?”
“大哥说的是,这才是最最紧要的一件事。齐王薨逝,我们未来外甥的皇位继承路上可就剩下太子这一个竞争对手了。特别是近几年,因为太子对匈奴的主张偏向议和,天子对他很有些意见,太子的储位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的稳如泰山。”李延年点了点头道。
天子对太子有意见,朝中大臣就没有不知道的。李氏兄弟自然也是十分清楚的。
要不是当年大司马霍去病领头上疏将三王送去了封地,让太子在宫中没有对手;要不是大将军卫青功高盖世,凭着他的权势庇佑着太子的“妄为”,太子说不定已经学他的伯父刘荣一样客死异乡了。
太子的地位不稳固,其他皇子的机会也就来了。
现在,曾经最受天子宠爱的齐王刘闳已死,太子最强有力的一个竞争对手半路掉队。
燕王刘旦和广陵王刘胥,生母不受宠爱,继位的概率极其渺茫。
而他们的妹妹李氏此时正是天子最为宠爱的妃子,专宠程度甚至要超过曾经独霸未央宫的卫子夫和王夫人。只要能顺利诞下一个皇子,就能子以母贵成为储位的有力竞争者。
朝堂中对太子有看法或者和卫氏有矛盾的大臣也会逐渐向李氏靠拢,形成一支势力强大的外戚集团可能就是旦夕之间的事情。
但事情的关键还是在皇子身上。
没有皇子,你们家族未来甚至都得不到诸侯王的庇佑,怎么参与夺嫡。
没有皇子,朝中大臣又凭什么要投注在你的身上。真要是跟你混了,岂不是会在太子继位后被拉清单。
齐王死后,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偏偏他们的妹妹就是没有个儿子,真是太遗憾了。
“入宫两年,陛下不说是每日都宿于漪兰殿,可只要在宫中也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我这里。迟迟未能有孕,小妹的心里也很急啊!”李夫人宜喜宜嗔的双眉蹙起,惆怅地说道。
一个女人,又如何不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更不要说决定了自己未来年老色衰时在宫中的境况,这个孩子还牵扯到家族的未来命运。
但是说来也是奇怪,天子在她这里留宿的时候远超于宫中其他后妃,就是一直不能怀孕。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身子上的毛病,还是太医们的诊断给了她希望。
李延年一看妹妹的神情,赶忙宽慰道:“小妹不要将此事看得太重,你还年轻,在宫中只要好好地将养身体就行。身体越是健康,怀孕的机会也就越大。我和大哥、三弟也会在民间找一些宜子的方子,陛下如此宠幸于你,早晚能让你得偿所愿。”
“没错,不管是医家的方子还是巫师的法术,只要有用我们都可以试试。”李广利也跟着说道,“而且这一次蓬莱案虽然没有如我们所想那样在朝中掀起大风波,将卫氏、霍氏和老牌勋贵、诸侯王等各方势力牵扯其中,但是齐王这个陛下爱子的薨逝对我们李氏而言也是绝好的消息。小妹,你要记住,就连太一神也在帮助我们。”
李氏兄妹别看仅仅是骤贵,可早就把惠帝、少帝时的诸吕,景帝时的诸窦,当今天子前期的诸田、王当做是未来的目标。
不做个权倾朝野的外戚家族,也对不起他们此时拥有的优越条件。
“大哥、二哥,放心吧,小妹心里有数的。陛下继位的第三年才有了当利公主,十年之后才有了太子。小妹还年轻,还能等下去。”李夫人展颜笑道。
说来也怪,当今天子尽管是精力旺盛,远超于父祖,但是子嗣上还真是不如孝景皇帝。
孝景皇帝在四十七岁时就已驾崩,即使不算女儿,二十多年间也生了十四个儿子。
当今现在也四十六岁了,就是把皇子、公主都加起来,也不足十人。皇子更是只有区区四人,今年还刚刚死了一个。
早年间,就因为和第一任皇后陈阿娇成婚之后多年无子,还被人怀疑是不能生育。亲舅舅田蚡当时任太尉,甚至还跟素有交情的淮南王刘安说:“现在陛下没有太子,大王又是高皇帝的亲孙,仁义之名天下无人不知。假如有一天宫车晏驾,不是您又该由谁继位呢!”
可见子嗣艰难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李广利、李延年对视了一眼,由李广利出言道:“小妹这样想,大哥也就放心了。”
“对了,大哥,你近日在军中过得怎么样?”李延年突然问道。
李夫人也把无子的心事放在一边,看向了大哥李广利。
“我一入北军大营,就向军中主官以及我的上司行贿几百金,再加上北军将官都知道我的妹妹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没有什么人敢找我的麻烦,上面的都尉、校尉也都很照顾我。”李广利从容地答道。
李广利在家乡只是一个浪荡子罢了,看起来无才无德。偏偏一入长安就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以现在的身份、财力行当年的浪荡之事就成为了极好的交际手段。
朝中的大臣也在这两年结交了不少。结交的对象固然有一部分是看在李夫人和钱财的面子上,但李广利的钻营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等到李广利进入了军中,为人豪爽,出手大气,更是对了军人的脾气,还有那么几分如鱼得水的味道。
“那就好。大汉自立国以来就最重军功,外戚家族若是没有军功也就是下一个薄氏而已。轵侯乃是太宗亲舅,不也被逼自杀。没有周吕侯当年的功劳和留下的部属,吕后也不可能临朝称制。没有平定七国之乱的功劳,窦王孙这个太皇太后的从侄又怎么可能成为丞相。至于本朝如何,只要看一看大将军和大司马就知道了。”李延年叹了口气道,“我的身子是不行了,小弟这人又吃不了军中的这份苦楚,只能靠大哥一人在军中打拼了。”
西汉不同于瘸了一条腿的东汉,只能和豪强贵族一起共治天下。
治不了豪强贵族怎么办,就扶持外戚掌权压制豪强、地方长官。而且东汉的皇帝们还大多活不长,外戚掌权难以遏制的时候,又只能靠宦官出面对抗外戚。所以什么“五侯”、“十常侍”都曾经横行一时。
西汉的宦官们就比他们的后辈惨得多。
受到秦时赵高乱政的影响,西汉对于宦官的使用就真是当成是家臣一般。宦官就算再怎么收到皇帝的宠信,也不可能插手军权和政事。
没有个人勇武,就算你的兵法如神也没有机会领兵。从没有丁丁的那一天开始,就意味着身体有了残缺的李延年已经和军队没有了缘分。他又不是练过《葵花宝典》这种绝世神功,能够在战场上万人敌。
也只能在宫中当一个小白脸,被人称为是“韩嫣第二”。
嗯,我们的孝武皇帝陛下还有一个喜欢养男宠的小爱好。如总角之交的伴读韩嫣和大舅哥李延年就是他最为闻名的两个男宠。
所以有断袖之癖的哀帝刘欣也只是继承了祖宗的优良传统罢了。
而和三个兄、姐相比,在李氏兄妹中行四的李季真的是一无是处。
天子最初也是想过要培养小舅子,毕竟年纪小一些,可塑性也更好一些。可是李季这人进京之后,就成了有名的纨绔子,当真是一点苦头都吃不得。
最后还是李夫人向天子恳求之后,才答应给李广利一个机会。他是爱培养人才不假,可有了卫青、霍去病这样的珠玉在前,对于快三十岁的李广利,天子是真的很看不上眼。就当给爱妃一个面子,能不能成就看他的造化了。
“无妨。在家乡时我是遛狗斗鸡样样精通,偏偏这些都不是我所真心喜欢的。直到进了北军之中,我才发现自己对于兵事是如此渴望。”李广利神采飞扬地说道。
进入北军之后,李广利发现就连别人认为枯燥的操练都很有意思。向那些参加过几次对匈奴战争的军官请教兵法时,更是能让他全神贯注的投入进去。也让他坚定了未来要走的道路。
“那就好。大哥在军中的用度若是不足,小妹这里还有千金可以拿去使用。”李夫人神色轻松地说道。
正当宠的妃子,钱财真的只是身外之物。大哥李广利要是能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再立下一两个大功,她们家族的根基也就更稳定了几分。
“应该是用不到了,该打点的人我已经都打点到了。给他们行贿也不能把他们的胃口养得太大,给的太多了以后就不好办了。接下来的时日,我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能上战场的军官。金钱固然能让我们称兄道弟,但是到了战场上,还是要凭本事说话的。要不然不仅是上司和同僚看不起,就连下属们也指挥不动。”李广利摆了摆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