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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风清气朗秋分后(上)

    “秋分夕月”是自先秦以来就有的一项节日祭祀活动,以示对月神的崇拜。

    夕月就是傍晚时分的月亮,也即是这项帝王祭祀月神活动的进行时间。与“夕月”相对的就是“朝日”,古代的帝王们会在太阳初升之时行祭拜之礼,以表示对太阳神的崇拜。“朝朝日,夕夕月,则揖”,这句话就是《孝武本纪》中对当今天子日月祭拜活动的一点记载。

    秋分就更好理解了,乃是如今依旧流传的二十四节气之一;每年的秋分之日,汉室都会有一次一年之中规模最为盛大的祭月仪式在长安城郊的月祠举行。在汉室的秋分时节前后,还会有敬老、养老,并且赐以雄粗饼的举动,以示大汉以孝治天下的政治传统。

    回到大汉的第一个秋分,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的霍嬗也开始正式履行侍中的职责,作为天子的侍从伴驾月祠。

    看着天子在前面俯身叩首、念诵祷文,以及执行一整套有些繁缛的礼节,站在后方的霍嬗已经开始有点走神了。

    叔孙通绞尽脑汁复原的这套礼仪究竟跟先秦时的旧礼有多大差距,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得而知。

    秦末的那场大乱,损失的不仅仅是人口,在文化传承等领域都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在这其中,自立为西楚霸王的项羽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一场秦王宫的大火,将始皇帝焚书后的唯一一套完整记载了古代历史、地理、文学、诸子百家思想的文献全部被烧毁。直到现在,兰台之中还有人在整理当年萧何从秦王宫废墟中发掘的竹简残片。

    在霍嬗看来,叔孙通的这套礼仪程序已经足够复杂,很能体现出天子的特殊性。反正在后面站了近半个时辰的霍嬗已经有些腿部发麻,想必前面一直规规矩矩执行礼仪程序的天子会更累。

    等到天子快要完成整套程序时,霍嬗的思绪已经飘到了饮食上面,他正考虑着要不要找个庖人给自己做两块月饼尝尝,也算是给这个时代的中秋节前身带来点新鲜变化,同时让自己找到一些后世的感觉。

    完成了整个仪式的天子缓缓起身,在礼官宣布仪式结束后方才向殿外走去,并对身后不远处的霍嬗招了招手道:“子侯且近前来。”

    “陛下!”霍嬗躬身行礼道,静候天子的吩咐。

    “也无甚大事,只是众侍中当中也只有你陪着朕一起登顶泰山进行封禅,于是想问问你对这两套祭祀的礼仪有什么看法?”天子笑着问道。

    天子的这个问题虽然无厘头了点,但是霍嬗也不敢怠慢,想了想后答道:“两套礼仪都是祭拜天地、神明,封禅泰山的仪式更为繁复,也更能体现汉家天子的威仪。就是封禅之时还需要爬上泰山,臣当时还觉得有些疲乏。”

    说完之后,霍嬗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登上泰山的路程走了整整一天,子侯才刚满十岁,觉得疲乏也是应该的。不过你刚刚说到的威仪二字甚好,叔孙通定下的种种礼仪,就是为了威仪而制。君王有君王的威仪。大臣有大臣的威仪,这样一来臣民才会敬畏于上,再佐以法治,则天下可安。”天子很是和气地教导道,“子侯既然打算去向大将军请教骑射武艺,那为将的威仪和兵法也不可不学。”

    “臣明白。治军、牧民都需宽严相济。过于宽仁,则威仪不存;过于严苛,则下属、庶民只存畏惧而不能敬爱于我。暴秦之所以失天下,也与秦法过于严苛有关。”霍嬗一拜到底。

    在汉季,黑暴秦那就是政治正确。虽然秦朝灭亡的原因多种多样,但秦律相较于其他六国的法律过于严苛必然是其中一条原因。六国的百姓都对于这种情形敢怒而不敢言,陈胜吴广他们在大泽乡的火星只是正好点在了干柴上面。

    刘宝瑞老爷子在单口相声《官场斗》中调侃《大清律》就是《大明律》改了个名而已。汉律和秦律之间的关系也差不多有点这个意思,只不过当年萧何制定《汉律九章》的时候将秦律进行了删减和增加,并对一些定罪、刑罚有所减缓而已。

    “善!子侯此言深得朕心。若是太子也能如子侯一般机敏就好了。”话说到一半,天子的语气转而略有些惆怅之意。

    天子这话说得有点渗人啊,太子刘据最近别是又犯了什么错误。

    “不类己”,几乎算是每位汉家天子对太子都有的情绪。

    惠帝刘盈就远不如他的弟弟赵王刘如意受宠。

    文帝对景帝也是百般挑剔,有过改立梁怀王刘揖的想法。

    当今天子则是有汉以来唯一一个废长立幼成功的例子,成功取代了他的长兄刘荣,成为景帝朝太子。

    惠帝刘盈是母族强大,他的母亲是手段十分高超的吕后,后世能与武则天一起并称“吕武”;他的舅舅是功高盖世的周吕侯吕泽,有一大帮故旧。支持他的势力是如此庞大,高帝刘邦也只有听从商山四皓的进谏,打消废太子的念头。

    景帝是命好,梁怀王刘揖坠马而死,还同时带走了汉室大文豪贾谊。

    太子刘荣,那就纯粹是倒霉催的。本来就犯了不少错误,但都罪不至死,结果被自己的母亲栗姬给坑死了。景帝病重的时候想要将后宫、子女托付给栗姬,结果栗姬非但不答应,还骂景帝是老狗。直接把景帝给刺激得病好了,也把儿子的太子之位一并吹走了。

    现在的这位太子刘据,在近几年中一直不怎么招天子待见。

    想想也是,天子的主张是征伐四方以安定天下,尤其是北方的大敌匈奴,是一定要彻底解决问题。刘据的主张就是和匈奴罢兵言和,恢复生产与民休息。

    尤其是李沮的性格仁慈宽厚、温和谨慎,并且喜好儒术,将刘据曾孙元帝所有的那句“柔仁好儒”评价安在刘据身上也一点都不为过。

    天子这种只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当做统治工具的皇帝怎么会看得惯太子这种被儒家忽悠瘸了的小清新。

    “太子宽仁好学,只要陛下稍加引导,必能负宗庙之重,社稷之任。”霍嬗恳切地说道。

    除此之外,霍嬗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可以讲。

    而且目前来看霍氏和太子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至少未曾和卫氏完成切割之前,霍氏也是要全力支持太子的。

    当今天子的性格看似绝情,实际上某些地方又很长情。大将军未死,他这个霍去病的遗孤也健在,天子还不至于生出废太子的想法。哪怕是巫蛊之祸,要不是因为刘据的一系列骚操作,卫氏和太子一党也不至于落得个那般的下场。

    “也罢,太子尚未加冠,朕还是给他选一个好太傅严加管教吧。”天子的神色也放松了下来。

    纵然活不到太上皇那样的八旬寿数,当今天子也很自信能达到高帝的六旬寿数。他的身体状况比起祖父文帝和先帝当年来讲,实在是好得太多了。

    十几年后,霍嬗也已经长大成人,成为大将军、大司马那样的军神。张安世、金日磾、霍光等贤才也正当壮年。有霍嬗、桑弘羊、张安世、金日磾、霍光等人辅佐太子,总能比惠帝的时候要强吧。大不了他这个当父皇的把匈奴、朝鲜这些不稳定因素都给他解决了,交给他一个安稳的大汉。

    不远处的宦官、郎官等人尽管听不到天子和霍嬗讲的话,但还是看到天子对霍嬗讲话时和颜悦色的表情。

    对此情景,这些人也见怪不怪了。天子对于奉车都尉从来都是不同的,真的是拿他当子侄一样的看待。每每当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怨自己没有个大司马那样的父亲,使他们不能享受到如此待遇。

    陪天子一起用过暮食后,霍嬗就依往日一般打道回府。

    回府之后,才知道一位有日子没见的比两千石正在客厅等候。

    “劳徐公久候了。”霍嬗笑意盈盈地说道。

    “君侯随侍天子,事务繁忙,贲在此等候也是应该的。”正坐着的徐贲赶忙起身行礼道。

    “无妨。徐公不必多礼,请坐。”

    说着,两个人便相对而坐。

    “徐公怎么来长安了?”霍嬗有些好奇地问道。

    还没有到上计的时候,作为地方军队大员的徐贲也没有什么理由来长安。

    “小人一月前因为徐安之事被天子下诏免职,这一次只是入京见一些故旧,看看事情能不能有什么转机。同时也是想当面感谢君侯宽宏,错非如此,我徐氏一族可能都要如徐安一般陷身囹圄了。”徐安避席叩首道。

    “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徐公之谢。”霍嬗摆了摆手。

    一月之前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的霍嬗还真不了解这个事情。

    就算是张安世、金日磾等人来看他的时候,也没有提起过这位东郡都尉的去留之事。毕竟在他们看来,霍嬗中毒一事和徐家也有一定的关系,一个小小仇敌的去职并没有什么影响。

    对于天子为什么会这样做,霍嬗倒是猜到了一二。天子这是在帮他撒气呢,蓬莱案已经由中尉交到了廷尉的手里。结果又快两个月过去了,廷尉衙门也是近乎没有进展。

    临朐县尉郭邑以及齐王少府属官薛周相继畏罪自杀,线索就断在了他们两人身上。这样的一桩无头公案,王温舒和赵禹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偏偏是剩下的涉事之人不是他们两个可以处置。

    齐王刘闳,天子之爱子,宝爱程度甚至还要高于太子。大将军卫青,重臣、大将,国之柱石,天子也不可能轻动。这两个人除了天子以外,再无人可以措置。偏偏天子对此事还不表态,只是让他们继续追查下去。

    天子不表态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纵然相信齐王和大将军与此事无关,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天子口含天宪不假,但是也不能罔顾事实。目前的证据就是指向齐王和大将军两人,他也没办法处置此案背后真正的幕后凶手。就算是明知道是那帮旧勋贵或者朝中的某位大臣为之,但也确定不了究竟是谁下的手。总不能随便挑一个就处置了,那也太随便了一点。

    所以案子结不了,天子也可以迁怒嘛。徐安、魏亭、郭邑、薛周等人的亲属就跟着倒了霉。

    想明白了这个,霍嬗就道:“徐公若是不急,还是暂且在长安住下。探访故旧之事还是暂缓,蓬莱一案一日不结案,徐氏的未来前途就依旧不明。你的那些故旧也不会冒着触怒天子的风险帮你讲话的。”

    “小人明白,只是仍有些不甘心而已。自先父有罪,松滋侯国废除以后,徐氏一族无时不刻不想着复家。小人这几年刚刚有了些成就,就又失去了希望。”徐贲垂头丧气地道。

    对于一个曾经封侯的家族而言,恢复往昔的荣耀有多么重要可想而知。尤其是这还牵扯到子孙未来的前途和祖宗的荣辱,那就更是一个家族不可回避的大事。

    在霍嬗上一次的接触中,就觉得徐贲此人颇有才干。这种人往往也更不甘于平庸。

    “徐公的这种心思,嬗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此时正在陛下的气头上,事情绝无转机的可能。一两个月内,蓬莱一案必有结果,到时候徐公就可以尽情施为了。嬗也不会让徐公在长安白白等候下去,近日颇有些不明之事,还要向徐公咨询。”霍嬗道。

    “多谢君侯指点。君侯的不明之事,小人必定据实已告。”徐贲立即表态道。

    什么故旧还能比得上冠军侯的大粗腿,若是把眼前这位皇帝宠臣伺候好了,一句美言就能顶徐家所有的故旧一齐上书。这点轻重,徐贲还是能分清楚地。

    霍嬗的目的倒也简单,徐贲久在地方任职,松滋侯国当年又以善于种田,发展地方经济闻名于贵族圈子里。这样的一个出身,这样的一个身份,徐贲对于地方经济、田亩等事肯定是十分了解的。向他了解一下基层的整个实际,有助于他完善回程一路上的笔记。

    而且这个徐贲的才干还是不错的,就当给霍氏先发展一个外围成员也好。本来霍嬗就有这个打算,天子将他免职之后,算是把此事给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