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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胡地迢迢三万里(上)

    万里之外,几朵白云正飘在苍茫的天空之中。不时还有几只秃鹫掠过,正在用它们锐利的目光搜索着宽广的草原,看有没有什么野马或者牛羊的尸体供它们享用。

    一位背负弓箭的骑士正骑着快马从南方而来,向着远处的姑衍山而去,匈奴帝国的单于庭就在这座大山的脚下。

    一个卫兵走进单于大帐,屈膝跪下并亲吻过单于乌维脚下的土地后,才说道:“撑犁孤涂单于,有南方来的信使觐见。”

    “叫他进来吧。”坐在主位上的乌维懒洋洋地说道。

    不同于身体强健的父祖,三十岁以后,乌维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七月流火,天气转凉,他的身子骨好像又有些不适的迹象。

    “是。”卫兵起身退出了大帐。

    “撑犁孤涂单于,我为您带来了左谷蠡王的一封信,里面有南方汉人的消息。”信使跪倒在地,将牛皮制成的信筒用双手举过头顶敬献给乌维。

    一名在大帐内服侍的奴隶将信筒接过,恭敬地将其递给了乌维。

    乌维取出了里面的信件,耐心地了起来。只见羊皮上端端正正地书写着十几行汉字。

    没错,就是汉字。

    虽然根据史记中的记载:“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但并不代表匈奴的上层贵族们就不会书写和识字了。

    偌大的一个匈奴帝国,总不至于单单靠口头言语来传递信息。短距离还好,信息长距离传下去估计会与原本的意思离了十万八千里。

    由于匈奴尚没有建立属于自己的文法,所以在文书、账簿和地图上统统都是使用的汉字。秦末大乱之后,冒顿单于的匈奴帝国中还多了一个十分特殊的群体——“秦人”,也不愁没有识汉字的人可用。

    “可惜啊,真是可惜!”信刚看完,乌维就忍不住唉声叹气了起来。

    “单于,南方发生了什么?”一个坐在一旁,须发皆白的老人问道。

    乌维示意奴隶将他手中的书信递给老者,同时说道:“自次王,左谷蠡王的来信中写到霍去病的儿子在抵达蓬莱的当天就患上了重病,一度生命垂危,不过在五天之后又被汉人的医生给救了回来。”

    自次王,也就是当年的翕侯赵信。

    赵信本来是匈奴的小王,战败后投降了汉室,并且被封为翕侯,跟随着大将军卫青曾立下过不少战功。元朔六年的北征中,与右将军苏建统领的部队正好对上了单于本部,全军覆没后又重新投降了匈奴。

    伊稚斜单于对于在汉地“深造”了许多年并且担任要职的赵信十分看重,不仅封他为自次王,还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他。自次王这个王位的地位很高,整个匈奴帝国中仅次于单于,还要高于单于的继承者左贤王。

    赵信也没有辜负伊稚斜的信任,一直尽心尽力地为匈奴帝国出谋划策、完善制度,并且还在草原上建立了一座属于匈奴帝国自己的城池。与伊稚斜携手,带领匈奴学习南方汉人制度、经济、军事等领域的先进之处,以达成恢复冒顿、老上两位单于时辉煌的最终目标。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在整个匈奴帝国中,赵信自然是数得着的大英雄。可是对汉室而言,赵信就是令从天子至庶民都恨之入骨的对象。不同于叛逃前地位不算很高的中行说,赵信这个武帝朝最大的叛徒在元朔二年击匈奴有功后就益封一千六百八十户,在汉室中的地位已经不低了。能够接触到情报、知识也与中行说不可同日而语,更为关键的是他的叛逃等于是在当今天子的脸面上来了狠狠一巴掌。

    赵信在接过信以后迅速地将整封信看了一遍,方才抬起头来说道:“单于,雄鹰的儿子也不见得就能成长为纵横草原的雄鹰。一个刚刚十岁的男孩,有没有他父亲那样的才能还两说,不用太过担心了。”

    说到这里,赵信的心底却对乌维多了一点鄙夷之意。

    不说比起他的曾祖父冒顿以及祖父老上,乌维的才能和胆略比起伯父军臣和父亲伊稚斜都差了很多。

    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孩子,哪怕他的父亲是一代战神霍去病,也不能保证他就一定会成为下一个草原噩梦。根据长安城中间谍的消息,他的老上司卫青的三个儿子可是纨绔得很,一点也没有继承他们老子的英雄之气。对于一个小孩子也这样忌惮,难怪这几年的匈奴越来越衰落。

    在乌维的统领下,匈奴帝国内部一不能完全压制伊稚斜其他几个儿子的挑战;二不能顶住匈奴帝国守旧势力的压力,继续学习汉人的改革。只能一直龟缩在漠北,忍受着汉人的挑衅。

    对于心高气傲的赵信来说,一个匈奴的自次王又能算是什么东西,能够享受到的富贵还不如汉室的一个两千石。跟的老板也不是什么雄才伟略之辈,自己的才华也得不到施展。要不是再一次叛逃汉室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赵信还真的有点想再换一次老板。

    “而且从霍嬗的重病中,我能感觉到浓浓的阴谋气息。霍去病当日就死得不明不白,霍嬗这一次也差点如此。若是依我当日在汉人朝廷的经历来看,未来几年内汉人内部的倾轧一定十分激烈。两次三番被人这样暗害最心爱的大臣,汉人皇帝一定会报复的。这正是我们大匈奴休养生息,恢复实力的大好时机。”赵信站起身来,走到大帐内的地图边上,手指指向了长安。

    “这样看起来,左谷蠡王的消息确实是一个好消息了。”听到赵信的话以后,乌维笑着说道。

    说着,乌维也站了起来,走到赵信的旁边,看着这幅由赵信绘制的汉匈地图,问道:“自次王,三个月前汉人皇帝带兵北上,我们没有应战。依照以往汉人用兵的规律,在今年以内汉人应该不会北上了,下一步大匈奴应该怎么做?”

    “单于,我认为汉人不光是今年不会北上,恐怕后面几年内也不会继续北上了。”赵信想了想后说道。

    “自次王为什么这样说?”乌维疑惑不解地问道。

    他的政治、军事才能虽然不如他的父祖们,行事手段也颇为软弱,但仍旧是一个懂得听取别人意见的领袖。

    对于父亲伊稚斜十分看重的智者赵信,还是很信任的。若是没有赵信当年为大匈奴出谋划策,卫青、霍去病说不定已经越过了漠北,而匈奴也就和大月氏、东胡一样只能逃跑到草原的尽头以躲避追杀。

    “立国近百年以后,汉人的实力确实已经比大匈奴要更强大。无论是士兵素质、军事器械,还是后勤补给、将领指挥能力,我们大匈奴都处于下风。但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地广人稀的草原、大漠给了我们最好的防御,汉人的后勤在这样庞大的地域上根本得不到保障,要不然卫青、霍去病可能已经灭亡我们了。”赵信的手从地图上的长城划到了姑衍山下的单于庭。

    乌维点了点头,对赵信的话表示认可。

    打不过汉人不丢人,最近的二十年来一直是如此。凭着广袤的草原、大漠保住了匈奴帝国的统治,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大匈奴最伟大的单于冒顿都能忍辱负重,最后灭亡了东胡,后辈子孙们也没有什么拉不下脸的顾虑。

    “但是汉人打仗是要花钱的,不管是战士的粮食,还是马匹的草料,这都是要耗费他们的国库。这二十年打下来,不光是匈奴打完了之前的积累,汉人那边的消耗也很大,而且比我们还大。如果不是汉地富庶,汉人根本支撑不住这么长时间的战争。”赵信继续解释道。

    “我们大匈奴这些年一直在漠北,不敢南下牧马。也是因为不想让汉人有机会消灭我们的部族,我们的人口本来远不如汉人,若是损失太大,更加无力与他们抗衡。”乌维点了点头道。

    “没错,这几年里汉人的皇帝多处用兵,灭南越,收闽越,还降服了西南夷,又多次派将军率军北上。不仅是今年五月的那次北巡,去年赵破奴和公孙贺的北上也是无功而返。这么频繁地用兵,汉室的国库又能有多少钱粮剩余。”赵信的眼神中带着摄人的光芒,好像看到了匈奴崛起的景象。

    “就和草原上一样,再富庶的部落、再多的牛羊也禁不住几万人一起消耗。”乌维道。

    “还有一点,汉朝人的将军也不如以前了。大将军卫青虽然没有死,但是应该没有能力再带兵来攻打大匈奴了。要不然汉人皇帝也不会在去年派赵破奴和公孙贺统领军队,赵破奴打仗还算是勇猛,但是没有多少智谋。公孙贺更是个废物,如果没有卫青,他根本不可能封侯。汉人皇帝连这样的人都派出来了,说明他们已经无人可用了,只能用这些二三流的将军。”赵信对自己的昔日同僚评点道。

    卫青、霍去病当然是天纵之资,当年他和伊稚斜又不是没有带兵尝试过,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败北。不是他们这些匈奴的大人物们不努力,实在是对面的敌人不可力敌。前些年最惨的时候,草原内部甚至有人怀疑冒顿和老上两位单于也不会是卫霍的对手。

    这不是现在也不用面对卫霍了吗?霍去病死去七年了,卫青在这七年里也没有再领兵出征。不管是汉人皇帝担心卫青功高盖主,还是卫青的身体不能支撑战争,总之他们现在不用担心在面对哪两个人。

    汉军当中剩下的那些将军就差的太多了。赵破奴、路博德还有可取之处,霍去病当年领兵绝不用废物。公孙贺、公孙敖、郭昌、韩说等人的领兵水平就差多了。

    不是他看不起人,卫青麾下当初也就是李息、李沮和他的老搭档苏建的本事还能被他看在眼里,可是这些人也是死的死、老的老,再也不足为虑。

    “想要培养一个将军,没有十年以上的时间是不可能成功的。就算是霍去病那样的天才,也是汉人皇帝从小培养起来的。自次王的意思是,霍嬗有没有才能我们并不知道,但是他想要成长起来也要十年时间。这十年中,汉人中没有卫青、霍去病那样厉害的将军了。”乌维神色振奋地道。

    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噩梦,至少后面十年里不用去面对,对于大匈奴而言实在是一个利好消息。

    只要不是面对那两个人,匈奴各部族的小王、士兵们也能提起勇气来面对汉军。

    “自次王,如果汉人不再北上。大匈奴的主力是不是可以派向其他方向了。这么些年下来,大匈奴的本部也快支撑不住了。”

    就算不带着各部族南下抢劫汉人的边郡,他们也可以打打朝鲜、西域,这些地方虽然比汉人穷了点,但总比大匈奴有钱。而且他们的兵马也很弱小,几个万骑就能灭亡了他们。

    这些年一直怕汉人带兵攻打大匈奴,所以主力一直在漠北严阵以待。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东边和西边大肆地抢劫了。再不让各部族得到点好处,恐怕他们会造反。

    “单于明见。我们大匈奴不像汉人可以织布、种地,创造财富,只有向那些西域的肥羊用兵,才能获得收获。东边的朝鲜太穷了,而且他们的王还在支持我们大匈奴,反对汉人。”赵信看到乌维盯着地图的目光后说道。

    此时的卫满朝鲜,只是后来的北朝鲜地区和一部分的辽宁、吉林地区,说起来也都是些穷得叮当响的地方。东三省在没有开发之前真的不是啥好地方。北朝鲜的矿藏倒是有不少,但是不论朝鲜还是匈奴,技术上也利用不起来啊!

    还是西域好,三十六国中有楼兰、莎车这种软柿子可以捏,听说他们的手下败将大月氏人也在那边,总比东边的朝鲜油水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