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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竟与虎狼作同道(中)

    盘算了一下时辰,王温舒就说道:“徐县尉,今日的问话就先到这里。你在牢里也好好想一想,究竟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本官明日还会再来。记住,线索越多,你脱罪的可能性就越高。”

    徐安顿首道:“谨遵王公之命。”

    走出牢房后,王温舒就对门口的狱吏吩咐道:“一会儿给徐县尉送上一份热乎的饭菜,今日也不要再对他继续用刑了。”

    既然徐安都这么配合了,王温舒也不介意给他一点甜头尝尝。冠军侯都帮他说了话,怎么也要给冠军侯一个面子。

    从徐安的口中得到临朐县尉郭邑可能与此案有关,也印证了王温舒之前的想法。这个案子的关键可能并不在宦官、宫女的身上,之前行事果决的杀人灭口大抵就是为了掩饰幕后之人的真实目的。

    “喏!”狱吏恭敬地道。

    一下午的问话,王温舒从徐安那里算是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之前一段时间把徐安和魏亭等人放在一边不加过问,一方面有麻痹幕后之人的想法,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熬一熬他们的性子。

    这么些年的案子办下来,王温舒也总结了不少经验,有的时候不见得是严刑拷打就能撬开犯人的嘴。反而是等待时面对的那种煎熬更让人害怕,压力会让这些人乖乖开口。

    徐安今天的有问必答也证明了这一点。尤其是当他知道堂叔徐贲为了他去找冠军侯求情的时候,更是主动性大增。

    再放一放他,估计还能从他身上得到些线索。

    只不过,看样子真正的重点应该是在疱人魏亭的身上。

    第二天,王温舒带着几个中尉署的吏员来到了关押魏亭的牢房,正好之前一段时间也将一些极有用处的旁证收集得差不多了。

    “见过王公。”一个中年官员此时就在魏亭的牢房外等着王温舒,正是船狱令丞周越。

    周越自从王温舒任广平郡都尉期间就开始跟随王温舒的,是王温舒在中尉署的几位亲信之一。

    “免礼。子维,魏亭今天松口了吗?”王温舒问道。

    “禀王公,魏亭讲得还是之前供出来的东西。”周越回答道。

    “不碍事,待本官来亲自问问他。”王温舒一脸轻松地说道。

    他王温舒本就是阳陵的一个混混头目,能从区区的一介亭长爬到了如今的两千石列卿,可全是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个过程中他见过的犯人成千上万,只要他想要知道,就没有一个不开口的。

    一进去就看见刑架上绑着的魏亭正低垂着个脑袋,看样子是捱不过受刑昏了过去。

    “把他给我弄醒来。”王温舒道。

    狱中的一个小吏拿起水瓢从桶里舀了一瓢水,直接泼在了魏亭的脸上。

    一瓢没有奏效,小吏又补上了一瓢。

    “嗯……”魏亭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就看到了这几天一直负责审问他的船狱令丞周越,沙哑着嗓子地道,“周令丞,我知道的事情已经都交代了出来,就请您放过我吧。”

    “魏亭,这次不是我来审你。中尉王公有话问你。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样。”周越呵斥道,说完就退到了王温舒的身后。

    “王公,您请。”

    “你先出去吧。”王温舒对那个泼水的小吏吩咐道。

    小吏退出牢房后,里面就只剩下王温舒、周越和魏亭三人了。

    “元狩元年起开始服侍陛下,祖孙三代都是少府疱人,像你们这样的人,不是应该最懂得尊卑上下之道。魏亭,你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敢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呢?”王温舒的语气很是平淡,讲出来的却全是诛心之语。

    “王公,小人冤枉啊!冠军侯中毒之事,真的是与小人无关。”魏亭哭嚎道。

    “魏亭,我觉得你不仅仅是有这个胆子,就连嘴巴也是硬的出奇。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我们已经问过尚席令的其他人,你当日烹制鲐鲅的时候,蒸鲐鲅的时间确实不足两刻。而蓬莱官寺的庖人孙甲和尚席令的其他疱人也讲到,蓬莱之地海产的做法都一并教给了你们,并无遗漏。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听了王温舒的话,魏亭的脸色一变,说道:“大概是小人记错了吧,可小人绝没有加害过冠军侯。”

    “加害没有加害,不是你说了算的。就算你什么也不说,就凭其他疱人的证词,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魏亭只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说道:“王……王公饶命,王公饶命啊!小人只是……只是一时疏……疏忽,小人绝没有胆子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啊!”

    “疏忽,你的那道鲐鲅差点就要了冠军侯的命,你觉得只是一个疏忽就能交代地吗?”王温舒一脸狰狞地道。

    顿了一下后,王温舒又继续道:“再一个就是,我没有想到你还是个孝子,晨昏定省,恪尽孝道。你不妨好好想一想,你家中的老母已经六十有三,祖母更是八十有七,膝下还有三子两女。如果谋害冠军侯一事坐实,想必夷三族是肯定的了,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家人应该怎么办?”

    “王公救我,放过我……放过我的家人……我说,我全说。”魏亭闻言肝胆俱裂,挣扎着想要扑倒在王温舒的脚下,把锁链也拽得啪啪作响。

    王温舒只是静静地盯着他,并不说话。

    直到魏亭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王温舒才又笑眯眯的开口道:“早些这样不就对了吗?你现在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王公,我当日这么做是因为受了齐王少府属官之托,他跟我说齐王等诸贵人喜食鲜鱼,因此命我将鲐鲅的调制时间缩短一些,我觉得只是一件小事就照做了。”魏亭咬咬牙道。

    “齐王?你能确定是齐王少府的属官?”王温舒追问道。

    “有令牌为证,而且我此前就认识那个人,正是齐王少府的属官马泽。”魏亭肯定地答道。

    听到这里,王温舒心下大恨,自己怎么还把周越也留在了这里。

    尽管周越已经追随了他快二十年时间,可王温舒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于他。他的这些老伙计们从前在乡里多有不法之事,就因为觉得这样的人好控制,才用了他们。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一群狡诈无耻之徒,哪会有信任之说。

    魏亭说的这件事情被周越听到,王温舒已经想到未来流言四散的情形。

    只不过王温舒也顾不得了,现在这可不是问讯有所收获的问题了,简直就是在要他的命。

    齐王刘闳,当今天子的第二子。天子如今有四子,燕王、广陵王的母亲李姬不甚受天子宠爱,所以两人也并不是很受天子宠爱。

    而刘闳的母亲王夫人可是天子宠妃,当日爱宠冠于宫中。爱屋及乌之下,刘闳尤其受天子的爱幸。刘闳自小聪明伶俐,性格上与天子颇为相似;而太子刘据性子宽厚,喜好儒学,天子以为不类己好几年了。

    也因此齐王刘闳一度被视为太子刘据的帝位第一竞争者,朝野之中也有野心之人想要投机齐王重演当年梁怀王的旧事。说起来,当年要不是梁怀王坠马,还不见得就轮到先帝继位了。

    就算是因为大司马霍去病的带头上疏,齐王、燕王、广陵王不得不之国,齐王受封的也是关东面积最广大、经济最富裕的齐国。

    这样一位受宠的诸侯王事涉其中,其中的问题简直要捅破天了。

    关键是齐王有足够的实力、也有动机做这件事。没等魏亭回答他的追问时,王温舒其实就已经信了六成。魏亭虽然只是个小人物,但是被吓破胆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信口胡说一些经不起查探的事情。

    王温舒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把这件事禀报了天子再说。只是这个魏亭,现在一定不能让他死了。

    这一切不过是王温舒一刹那间想到的事情。未及细想,又想起今天来找魏亭是因为从长安拿到了一些案卷,所以有其他事情想要讯问,王温舒就继续问道:“魏亭,这两天我们中尉署刚从长安拿到了一份有趣的东西,所以想要问一问你?”

    “王公请问。”魏亭迅速答道。

    “你在长安城中从前还经常去柳巷里与人博戏。听说三年前里还累计了三十金的赌债,只是在天子出巡以前有人替你还上了这笔赌债,拿走了欠条。是不是也是齐王少府的人替你出的钱?”

    “王公,此事我实在是不知道。我之前去找债主想让他宽限些时日,他却说这笔欠账已经还清了,还债之人究竟是何人我确实没见过。还是在陛下东巡的路上,有人在夜间将一份欠条的拓本送到了我的房间,并要求我将尚席令第二日安排的疱人名字记好放在住所的台阶下。”

    “所以之后你就每日都将这份名单记下放在指定的位置,是不是这样?”王温舒听到这里,皱着眉头问道。

    “回王公,确是如此。”魏亭道。

    “还有一事,我想问你。按照案卷上所讲,你一向老实,之前从不与人博戏。又是为何开始与人博戏的?”

    “第一次与人博戏还是五年前,当时尚席令的一位小吏唐平宴请我们,宴席上与他们耍了一次六博,赢了一点小钱。后来就偶尔参与到唐平组织的赌局之中,十局里面能赢六七局。两年后,与唐平去柳巷之中博戏。前两个月赢了快十金,在那之后就越赌越大,并且开始输钱。不过我不甘心,最后和他们设局之人借钱,继续赌输到三十金以后,他们就不再和我赌了,只是让我还钱。”

    “唐平呢?”

    “唐平当日只是和我们一起玩了几局,发现输了不少以后就没有再赌。我后来也觉得是唐平害我,也曾经找他理论几次。可是没多久,唐平就落水而死,我因为害怕就不再与人提及此事。”

    “好了,我知道了。”

    王温舒心底不由地叹了一口气,结合前些日子里冠军侯中毒的脉络到现在也差不多清晰了,没想到之前的感觉还真的没错,此案的关键之人就是眼前这个疱人。

    只是问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麻烦了一些,牵扯到的问题已经不是他敢触碰的了。

    至于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王温舒已经无暇顾及了。此案的这位幕后之人从五年前就布下了这条暗线,等到此时才启用。这份忍耐的心智让人胆寒。再想到之前那些被自杀的宦官,势力之庞大也令人侧目。

    本来今日还想再去问一问徐安,看看有没有其他收获,眼下看起来也不用了。

    “子维,你去安排人给魏亭上一些伤药,并请太医过来为他诊治。”王温舒扭头和周越说道。

    “喏!”周越应道。

    见到王温舒准备离开,周越问道,“王公,你不继续问了吗?”

    “不问了。子维,这个案子已经不是我们中尉署可以继续查下去的了。”王温舒沉声答道。

    看着王温舒极具压迫性的眼神,周越道:“下官明白。”

    “还有,派一什期门军把守这间牢房,送入牢房的一切饮食都要经过银针试毒。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就自裁吧。”王温舒道。

    “下官遵命。”周越躬身道。

    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绑在架子上的魏亭,王温舒转身离开了大牢。

    走在路上的王温舒一直心事重重的,属吏见状也不敢打扰。

    一脑门官司的王温舒很清楚他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摘出去。

    不同于一开始遇到案件还想立功的想法,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从齐王出现在这个案子以后,事情就已经牵扯到两大政治集团的角斗。

    霍氏外戚和齐王代表的一方诸侯,这两方绝对是旗鼓相当。他一个不小心牵扯到这件事情里,说不定就会被旋涡直接搅碎。

    “苍鹰”郅都是怎么死的,他这个后辈中尉可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当年的郅都不就是奉天子之命审问临江王刘荣,结果刘荣自杀。他也被一个恼羞成怒的奶奶窦太后记恨了好几年了,最后丢了性命。

    这次涉及的齐王还是一个深受天子宠爱的皇子,一个不小心天子说不得也要拿他这个中尉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