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风沂立刻上前给他包扎手心和手腕上的伤,三个月之间,赵五放松了警惕,云辞的身子也终于好了一些,是离开的最好时机了。
他足尖轻点,踏着落雪,轻功绝顶,身影刚出了院墙,蓝风沂还没回过神,云辞便又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云辞道“我不想逃走。”
蓝风沂疑惑了一下,云辞道“我要他们偿命。”
蓝风沂看着他,他已经那么淡漠许久了,如今算不上好,但即使带了那么一些邪邪的妖气,但到底鲜活了一些,蓝拂衣不敢奢求太多,答应道“好。”
染月殿的大门被蓝拂衣一掌震开,门外镇守的御林军愣了一下,瞬间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的冲上去抓人,蓝拂衣的轮椅上忽然冒出无数银丝,瞬间飞了出去,御林军顷刻之间毙命不少,染月殿院子里洁白的雪地上落了鲜红,血腥味再一次幽幽蔓延。
云辞拿着临渊,却并未吹奏,长笛为武器,他内力极高,身法奇诡,电光火石间取人性命,御林军接到的命令只是里面关着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却从未想过竟是如此一个容貌惊世却心狠手辣的少年,御林军因为慌乱破绽百出,不一会儿便被蓝风沂和云辞生生劈出一条道路。
云辞足尖轻点,蓝风沂虽带着轮椅,但身法却十分灵活,蓝家是机关造物的世家,轮椅轻巧方便,不用时可变成如同一个板凳大小,蓝风沂带着轮椅,以长鞭借力,轻易的跟上了云辞。
宫中的御林军越来越多,却始终追不上两人,天牢里狱卒还在骂骂咧咧或者折磨犯人,云辞和蓝风沂已经到了门口。
云辞站在天牢前枯树枝上,往外看去能看见皇宫之外熙攘的街道,他的衣角被风吹起,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发丝,他静静的看着天牢,轻声说道“风沂,你先出去,我随后去找你。”
蓝风沂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心,还未开口,他便将临渊放在唇边,说道“别担心。”
蓝风沂也确实不担心了,他带着轮椅轻易的打开皇宫隐卫,身影很快在宫墙外消失,所有的隐卫渐渐逼近云辞,云辞忽然吹响了临渊。
临渊的曲子要比故渊还轻柔,轻柔的如同在哄着孩子睡觉,可每一丝音律中,带着幽幽而至的杀机,当音符入耳,仿佛忽然在脑中炸开,隐卫来不及说话,立刻七窍流血,痛苦的倒在地上,不过片刻便气绝身亡。
天牢里的狱卒更是受不了临渊的声音,惨叫声响彻皇宫,云辞看不见天牢里的状况,可血腥味却渐渐浓重,他的眸色越深,仿佛一夜一夜的噩梦,月贵妃在血泊被凌辱的惨状在他面前,临渊的颜色似乎也越深,曲调延绵不绝,大有蔓延整个皇宫的架势。
“阿辞,住手!”乐声未歇,星辰已经飞身到了云辞面前,刚要抢过长笛,云辞却侧身避开,他在落雪上轻点,乘着雪站在宫墙上,一身白衣,和红色宫墙映衬,看着极为冰冷。
“辞儿……”蓝拂衣和赵五也赶了过来,赵五自之前被月贵妃重伤,身体一直虚弱,赵子霖扶着他,叫道“阿辞,别闹了,不要再杀人了。”
云辞看着赵五,微微勾了下唇,极诡异的一笑,对赵五说道“皇上,这才刚刚开始。”
赵五怒道“你怎么出来的,你怎么会有武功?”
云辞不理他,转而对蓝拂衣说道“云曦月说,他不恨你,但想问问你,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要给他希望?”
蓝拂衣愣了一下,赵五问道“云曦月?摘星阁少主?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和辞儿什么关系?”
蓝拂衣淡淡的说道“当年摘星阁死的少主并不是真正的少主,染衣才是云曦月,他才是摘星阁当初真正的少主。”
赵五一惊,也反应过来云曦月定是暗中给云辞留了东西,云辞才能恢复武功,逃出染月殿,而即使如今知道月染衣就是少主云曦月,也早已经无济于事了。
云辞嗤笑,又看了一眼星辰,星辰担心极了,刚想上前,云辞便收回目光,以笛子为中心,庞大的内力横扫出去,瞬间震开了所有的隐卫,他跳下宫墙离开,说道“皇上,摘星阁,回来了。”
摘星阁曾是当年天下至尊,但却为皇室所用为百姓福祉,谁都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摘星阁不再甘心于屈居皇室之下,不再为百姓谋福祉,这天下又会是怎么样。
赵五急火攻心,忍不住吐了一口血,他立刻看向蓝拂衣,不确定的问道“不会的是不是?他一个人怎么重现摘星阁?”
蓝拂衣说道“他可以。”
赵五盯着他,蓝拂衣继续淡淡的说道“他手上戴的戒指是摘星阁云氏的传承星戒,只有摘星阁嫡系血脉才可以使用这枚戒指,这枚戒指现世,天下所有有摘星阁血脉之人必须拥护,即使他要反了这江山,摘星阁之人,必会誓死追随。”
赵五喃喃自语,“摘星阁当初朕已经杀尽了……”
蓝拂衣转身离开,“摘星阁血脉传承不绝,皇上,你真的能杀尽?不过皇上眼前应该想的是,天下百姓,如今还有近八成信奉摘星阁,得民心者得天下。”
百姓确实信奉摘星阁,赵五都知道,即使当初他灭了摘星阁,说了无数摘星阁的坏话,可摘星阁不像是旁的什么,摘星阁屹立世间上千年,在百姓心里早已近乎神祗,他赵五不过统一天下十八年,怎么可能和摘星阁相比,摘星阁只要回来,天下百姓必定争相依附,可若摘星阁和以往一样还好,但赵五也清楚的知道,在云辞手里,摘星阁绝对是一个针对他的复仇工具,云辞绝不可能再用心为百姓谋福。
赵五还在为江山社稷担心,星辰早已经出了宫门,顺着云辞离开的地方追去,她心急如焚,一定要追到他,然后即使和他一起反了这天下都心甘情愿。
云辞站在宫墙外偏远的一棵树上,蓝风沂坐在树下,两人眼睁睁看着星辰着急的跑远,蓝风沂问道“你真的连告别都不愿意吗?”
云辞的目光一直看着那个方向,他忽然低声说道“她不适合和我走这条路,我已经配不上她了。”
“阿辞,你没有……”蓝风沂皱了皱眉,云辞却说道“我希望她,百岁无忧就好了。”
“即使也许有天她会与你为敌?”
云辞道“即使与我为敌。”
蓝风沂愣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云辞看着远处少女身影消失,说道“走吧。”
宫墙外独留了几只寒鸦,哇哇叫着,星辰已经走远了身影,却忽然回过头,看着一树寒鸦,心里忽然觉得什么被挖空了一块儿,她有些难过,难过的有些想哭,她的少年,不要她了?
而在距离京城不远的一座荒郊小山上,这里不是乱葬岗,却莫名多出一座小小的坟堆,坟上落着雪,立着一个小小的墓碑,上面一个字也没写,云辞知道元宝公公在等,等他有朝一日,亲自来写。
云辞跪在坟前,他这个人本就消瘦,在月贵妃走了之后,每日按时吃饭吃药,不见胖,纤细的手腕几乎像是一截枯柴,他那极漂亮的脸颊,因为瘦线条有些明显和锋利,蓝风沂远远的看着,看了许久,忽然说道“阿辞,你好像没有以往好看了?”
云辞用带着颜色的石头在墓碑上写着字,闻言回头一笑,顿时倾城国色,带这些刻意惑人的妖媚,“怎么?现在想不要我了,想得美。”
“可我要你你也不愿意给啊,”蓝风沂极难得的委屈的扁扁嘴,依旧安静的坐在云辞身后,看着他刻字,说道“阿辞,我会让你变得和以往一样好看的,你跟……”
“不跟,”云辞放下石头,对着墓碑没规没矩的磕了个头,对着坟墓搓了一捧带雪的土又埋在原地,头都不回就回绝了蓝风沂的话。
“你这算是捧坟头土吗?”蓝风沂在身后问道。
他知道云辞是个没心没肺心冷似铁的人,果然,云辞说道“我又没捧过。”
蓝风沂深觉能在自己生母坟前说出这种话的人不多见,所以这让他总是很难联想到元宝公公所说的,那天晚上少年跪在地上,满身的血,满目的绝望,若不是看到云辞真的变了个性子,他当真以为,这死的不是他亲娘,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
云辞眸子变得漆黑漆黑的,他看着坟,说道“我骗了你,我不是想见你,我就是想杀你。”
蓝风沂还在看着,看着他一腔热血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吐出自己满心的冰冷,“就算赵子瑞和夏珏然不来,我依然会用笛子引来侍卫,然后,逼你为了你的儿子不受控制自杀……”
多残忍一个人啊,蓝风沂想着,云辞又道“你放心吧,以后你的仇,我来报,我不是个孝子,没办法答应你不报仇,我得……让他们都还回来。”
他磨磨牙,有些森然,蓝风沂轻叹一口气,在他身后轻声说道“阿辞,过来。”
云辞吊儿郎当的站起来,吊儿郎当的走过去,又吊儿郎当的蹲下去,比坐着轮椅发蓝风沂还低了不少。
蓝风沂笑笑,伸手揉他的头发,又捏捏他的脸,半天后,说道“嗯,阿辞,你又更坏一些了。”
“叶姑娘,是世间绝顶的好人,你和她不配。”
“切,和她不配我和谁配?”
出了那座皇宫的云辞,有了生气,尽管这一丝生气之中,包含的全是不可触碰的妖气。
蓝风沂捏着他的脸,说道“和我配。”
云辞一手打掉了蓝风沂的爪子,嫌弃的就差把自己擦掉一层皮。
蓝风沂忽然道“你想起来了吧?你的过往和曾经?你和我的?”
云辞聪明,话不需要点太透,他点了点头。
蓝风沂道“所以你得知道,阿辞,这是我对你这些年,做的唯一逾距的事。”
如果日后不再有其他事,也许这辈子对你做过最逾距的事,也不过是带着亲昵和宠爱,轻轻捏了捏你的脸而已。
云辞没理他,把头放在他膝上,看上去挺乖巧的,蓝风沂有种错觉,云辞回到了以往,回到了小的时候,万般信任他,只信任他一个人,单纯但又冷清。
他想起以往的云辞,他很小的时候养了只猫,是路上捡的,他喜欢的不得了,不是那种亲亲抱抱的喜欢,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极了那只猫,后来云辞在玄机阁受了苦,没办法回来看那只猫,而他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得不回蓝家,云辞不得已,又不信任任何人会对他的猫好,差点儿亲手杀死了那只猫,不过之后他瞒着云辞送了人,后来告诉云辞可以去看望,云辞却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有去看过那只猫。
风吹起了少年柔软的发丝,蓝风沂静静的看着他,他那时说,他曾给那只猫最大的宠爱,把它养坏了,怎么能抛弃它呢?
蓝风沂深以为然,即使他并不认为猫在云辞手里就是最快乐的,可他依然觉得,作为云辞,他要为他宠坏了的宝贝负责,他也是这样。
他把手搭在云辞头顶,为他遮挡了映着大雪有些刺目的光,甚至有些感谢此时,云辞只剩下他一人可以依靠,云辞几乎算是本能的,回到了他曾经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找他认为最安全的人,然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放开他。
其实他有些怕,蓝风沂知道,他有些害怕,虽不知道怕什么,总是觉得心里缺了一些什么。
“阿辞,该回去了,”蓝风沂轻轻叫了叫他,雪下的更大,漫天飞舞,飘飘洒洒的,他们坐着一会儿,快被埋成了个雪人。
云辞朦朦胧胧的抬起头,窝在他腿上,他竟然睡了一觉,蓝风沂有些哭笑不得,说道“睡好了?”
“风沂,你能不能把我背回去呀……”他声音低低的,不顾蓝风沂还坐着轮椅,有些无理取闹的要求。
蓝风沂却没有在乎他的无理取闹,这句话若是别人说出来,他甚至要觉得他是故意在讽刺他的,可云辞没有,他干净单纯,没有一丝一毫的嘲讽之意,也没有同情蓝风沂的意思,他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废人,就是那么单纯的想让他把他背回去,和从前一样。
蓝风沂微笑,握着他的手指,用手帕擦干净泥土,说道“好。”
他的眸子瞬间变得弯弯的,满满的都是笑容,蓝风沂牵着他的手,扶着他起来,自己竟也极艰难的站了起来。
云辞缓缓爬在他肩上,蓝风沂手中忽然飞出极长的银丝,他足尖微微点了以下,借助外力,瞬间飞了起来,一手扶着背上的云辞,速度极快,脚步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很快停在一个破旧的大院之前。
蓝风沂把云辞从背上放下来,然后无力的撑着他,笑道“不行,腿疼。”
云辞眨眨眼,却扶着他的手,看着眼前的院子,说道“但你总能给我个栖身之地。”
蓝风沂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年,轻轻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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