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一路去找赵子霖,云辞已经被送进了皇宫,锦书办事向来是隐秘至极的,锦无带他直接进了皇上的寝殿,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赵五屏退了仆从,吩咐元宝公公关好了门,看着在锦无怀里依然昏迷的少年,皱了下眉,说道“元宝,看看他。”
元宝公公上前给他把脉,过了片刻,跪下说道“皇上息怒,世子……活不过两天……”
“怎么会?”赵五惊的站了起来,“他不是一直由蓝拂衣医治,怎么会活不过两天?”
元宝公公说道“世子原本就身受重伤,而且体内剧毒未解,如今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过两天。”
赵五有些失神,后退半步,说道“难道那些事真的和他没关系?”
元宝公公低下头,赵五从锦无怀里接过他,将他放在龙床上,说道“元宝,能不能让他醒来?”
“这……”元宝公公有些犹豫,“可以是可以,只是对世子伤害极大,既然世子的身子已经活不过两日,不如……”
“不,朕必须要知道,”赵五目光看着床上的人,连锦无心里都惊了一下,刚要开口求情,元宝公公便若有若无的瞥了他一眼,锦无立刻闭嘴,一句话也不敢多言。
元宝公公上前,从袖子里掏出银针,犹豫了一下,说道“皇上,此时施针,世子虽能醒过来,但……也许这次醒来,就是最后一次了。”
“动手吧……”赵五目光冷凝,“朕等不及,一定要知道。”
元宝公公微微咬了下唇,银针刺在云辞手腕,云辞微微颤了一下,元宝公公说道“还请锦无少主以内力相助。”
赵五点了点头,锦无立刻上前,将内力送进云辞几近空旷的体内。
源源不断的内力涌入,银针的药效发挥,云辞缓缓睁开双眼,待看清了眼前的人,低声叫道“皇叔……”
元宝公公拔出银针,云辞瘦的近乎一具骨架,他撑着床沿,弯腰吐了一口血,脱力的倒在床上,目光渐渐涣散,很快便要闭上……
赵五上前,按着他的手腕,问道“小辞儿,告诉皇叔,你是谁?”
云辞没力气抽出手,迷迷糊糊的说道“洛王……质子……”
“真的?”赵五又问道。
云辞微弱的点点头。
赵五道“洛王使者已经进京,城中数起命案,似乎于洛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云辞昏昏沉沉,无力回话,赵五问道“小辞儿,你和这些可有关?”
云辞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别睡,小辞儿,”赵五看了元宝公公一眼,元宝公公立刻又刺了一根银针上去,云辞痛醒,朦胧的看着赵五。
赵五问道“你可还记得月染衣?”
云辞点点头。
赵五又道“你和他长得很像。”
云辞又点了点头,赵五捏着他的手腕,声音低沉而又冰冷,“告诉皇叔,你和他,有没有关系?”
云辞去摇头,赵五立刻又捏紧了一些,说道“告诉皇叔,说实话。”
元宝公公不自觉的看了锦无一眼,锦无在赵五看不见之处咬了咬唇,云辞身上痛到几乎麻木,他已经快要丧失了判断能力,眼前一团一团的冒着火光,像是当初他一夜一夜的噩梦,他摇摇头,低声说道“不要……”
赵五眼看着他目光开始涣散,故意引诱,“小辞儿,你和洛城什么关系?”
“我……我不知道……”云辞毫无知觉的说道。
“你和月染衣又是什么关系?”
云辞试图去抱头,却抬不起手,眼前不再是赵五,而是一片黑暗中的火光,像是要把他烧了,火光里全是人,老人和小孩,哭着叫着,一声一声的叫着他,“太子殿下……”
“小辞儿,告诉朕!”
锦无似乎想伸手阻止,却始终未能伸出手,云辞试图往后缩,说道“我不是……我……月染衣……”
“告诉朕!”
赵五忽然握紧他的手,云辞似乎被吓得一颤,他不自觉的跟着别人的话走,声音中带着极度害怕的颤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我是……月染衣……”
寝殿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蓝拂衣带着巨大的蓝色帽子,身后一群御林军,他站在门口,目光冰冷,赵五对御林军摆摆手,说道“都下去吧。”
御林军离开,元宝公公立刻去关上门,蓝拂衣冷漠的说道“放开他。”
赵五没有松手,反而看着蓝拂衣,问道“蓝拂衣,你该最清楚,他是不是来报仇的?”
锦无闻言都愣了一下,蓝拂衣只是定定的看着赵五,说道“不是。”
“好,”赵五大笑,“如果不是,你蓝拂衣何必如此在乎?”
“臣在乎的到底是谁,难道皇上会不知道?”
云辞似乎忽然认出了蓝拂衣,他昏昏沉沉,几乎出于本能的想接近蓝拂衣,低声叫了一句,“师父……”
赵五忽然转头看向他,他双眸快要闭上,蓝拂衣也听见了那一声师父,刚要上前,赵五忽然掐着云辞的脖子,云辞无力的呛咳,赵五说道“你在乎的人朕自然知道,不过他只是一个替代品,蓝拂衣,你缺替代品吗?”
“放开他。”蓝拂衣声音越发冰冷,身边竟渐渐笼了一层寒气,锦无也戒备的看着他。
赵五手上用力,窒息感一下子涌入,云辞试图掰开他的手,却始终无能为力,赵五盯着蓝拂衣,蓝拂衣忽然收起所有寒气,说道“皇上,您猜对了,他是染衣的孩子,怎么,您要杀了染衣的孩子?”
赵五忽然松开手,云辞剧烈的咳了起来,赵五问道“京城的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蓝拂衣渐渐走近,说道“之前于廉的事皇上已经冤枉过他一次,难道还想有第二次?”
赵五不自觉的后退半步,蓝拂衣上前,淡淡的说道“他还不知道自己和染衣的关系,皇上,你舍得对他赶尽杀绝?”
赵五被锦无扶着,月染衣临死前的话又浮现在他脑海,终有一天,他会众叛亲离猜忌到死,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寝殿外却忽然有人通报,要求见皇帝。
能来寝殿找人一定是十万火急的大事,赵五看了云辞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元宝公公转身离开了寝殿,顺手将门关上。
蓝拂衣立刻上前将云辞抱起,深厚的内力送进他的体内,低声说道“要报仇就好好活着,撑下去。”
云辞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脑子里已经开始过着走马灯,记忆如同河流,缓缓流逝,可他的记忆不多,其中夹杂了一些不属于他的,他微微睁开眼,看见面前苍白冰冷的男子,忽然低声说道“我……不怪你了。”
蓝拂衣手一顿,云辞继续说道“可是族人……会怪你,辞儿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云氏宗族中唯一的血脉,你可以……照顾好他吗?”
云辞的手指轻轻抓着蓝拂衣的袖子,说道“那是他想和你说的,我不会原谅你……”
蓝拂衣依旧在传内力给他,他断断续续的说道“赵子霖……被玄机阁带走了,皇上必亲征玄机阁……”
蓝拂衣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回光返照,云辞似乎忽然有了些精神,他淡漠且平静的说道“药人我也引出来了,玄机阁的药……类似于摘星阁,只有锦云和蓝拂衣可解,皇上……会放了锦云。”
锦无有些不忍心,还没开口,云辞又道“辰儿她的身世,你们都知道,朝代兴衰更替,本就是最正常的事,复国……向来是最逆天之事……我死了之后,她就可以远离尘世无所牵挂,她顺遂一生最好。”
锦无忍不住说道“她当初觉得欠你的,便放弃一切来找你,如今,你若死了,她如何顺遂一生?”
“她最会顺势而为,天道之事,她最明白,可如果,她真的要复国,锦无,皇上依靠锦书,无论谁胜谁败,你都不许伤她性命。”
锦无道“你是在求我?”
云辞摇了摇头,忽然一笑,“想什么呢?你若是敢伤她,锦云就会死。”
锦无一愣,云辞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说道“你可别怀疑我,我一个将死之人还能骗你不成,不过好可惜,我自己不能报仇了……”
“你……”
“我就不信,赵子霖在玄机阁手里,皇上还能坐的住……”
锦无神色有些复杂,这个人,临死了还在带着一身孩子气,想着谁和他一起死,他在最后的时间里决定了放弃向蓝拂衣和赵五寻仇,将所有的仇恨转移给了玄机阁,玄机阁原以为他知道一切会合作,从未想过他会轻易放弃杀父灭族的仇,将玄机阁所有人引出来之后,又设计灭了玄机阁。
不过说起来也是,他这样的人,向来最是利己,月染衣再重要,重要不过他自己,临死之前只能报一个仇,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的仇,他不爱吃亏,就算是死,也要拖着害他的人一起死。
蓝拂衣的内力很快已经没用,他身体渐渐冰冷而僵硬,身上的疼痛也渐渐消失,他忽而一笑,声音极低,“哎呀,好久没有这样,一点儿也不痛过了……”
他刚要闭上眼睛,殿门又被打开,月贵妃疯了一样跑进来,蓝拂衣戏谑道“你忘了交代一个人。”
他也勾唇一笑,歪着头看了眼月贵妃,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低声说道“没什么好交代的……”
月贵妃扑上去抱着他,不住的叫道“辞儿,辞儿……娘来晚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锦无并不知道月贵妃是他的亲生母亲,可此时已经来不及说什么震惊,云辞眼看已经要消失了最后一口热气,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说了。
月贵妃死死抱着云辞,哭的早已经花容失色,她七手八脚的将云辞散乱的发丝放在脑后,随即转身看着锦无,说道“你出去。”
锦无犹豫了一下,蓝拂衣道“出去,这件事别告诉皇上。”
锦无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他不知道此时的决定对不对,但因为突如其来的心疼,便缓缓的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殿门。
月贵妃抬起手,却被蓝拂衣抓着,说道“你真的决定了?”
月贵妃扯过自己的手,问道“你还有别的办法?”
“可以给我,我撑的时间会比你长。”蓝拂衣平静的说道“而且,他大概是更想让你陪着他。”
“不,”月贵妃摇摇头,决绝的说道“我不能再出现在辞儿面前,曦月他……也一定希望你给他报仇。”
“曦月爱你,辞儿也爱你……”蓝拂衣似乎还想劝一下,月贵妃看着云辞死气沉沉的脸,打断他的话“开始吧,别说了……”
蓝拂衣无奈,划开自己的手腕,鲜血如同溪流一样落下,月贵妃看了他一眼,拿出匕首将云辞的手腕划破,又将自己的手划破,两只手放在一起,指尖凝起纯白色雾气,蓝拂衣的血也在这雾气中消失,与之同时,月贵妃脸色越来越白,云辞的脸色倒微微好转。
月贵妃呛咳了几声,剧烈的痛苦随着云辞的身体进入她的体内,她皱着眉,死死咬着唇,额头上全是冷汗,一只手却抓着云辞的手,眸子里全是坚定,似乎越疼她越是坚定,断断续续的说道“辞儿……对不起,娘错了……你原来……这么疼……”
月贵妃脸色惨白,剧痛之下她无力的跪在地上,依旧紧紧握着云辞的手,蓝拂衣一只手还滴着血,一只手运起内力,传到月贵妃身上,他忽然轻声说了句,“其实他……比你想象的还要疼。”
月贵妃抬头看了他一眼,蓝拂衣不再说话,可月贵妃却已经明白了,她艰难的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云辞的脸颊,十年前她将他送入魔窟,让他受尽痛苦,如今这所有的一切,远远不及他所承受之十一,她如何弥补的过来?
因着蓝拂衣的血和内力,加上过毒之术本身对月贵妃的伤害就相对小一些,两刻钟的功夫,她已经将云辞身上玄机阁所下之毒全部过到她的身上。
她颤巍巍的站起来,目光温柔至极,坐在床边将云辞揽在怀里,平静而又温和,对蓝拂衣说道“谢谢你,让我拖了这么久。”
蓝拂衣给自己止血,说道“你只剩下五天了。”
月贵妃一笑,“足够了,别告诉辞儿。”
“他已经知道了,”蓝拂衣说道。
月贵妃轻柔的笑了笑,将头抵在云辞脸上,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一般抚摸着他,片刻之后,说道“他一直恨我,以为过毒之术是要过在别人身上,你说,我当时若是知道已经怀了他,怎么舍得……伤害他?”
“你送他去玄机阁是……”
月贵妃说道“那毒他自小就开始发作了,过毒之术只能用一次,我不可能再从他身上过回来的,碰巧遇见了玄机阁,玄机阁那个夏沧林啊,我认识,专门针对摘星阁的,摘星阁的药,只有他能控制,包括云霜,而且他十分愚忠,一定会复国,辞儿在他身边,还安全一些。”
“所以你才把辞儿送走?”蓝拂衣也是至今才知道真相,也有些没想到。
月贵妃道“我怎么舍得抛弃辞儿呢,辰儿那孩子你见了吧,她才是玄机阁要找的人,若是辞儿代替她去了玄机阁,一来,能控制他体内的云霜,二来,能救那小姑娘一命,三来,日后……辞儿不受我连累,不再记得摘星阁,也有人爱着护着辞儿,我何乐而不为?”
“我们家辞儿啊,听话又懂事,谁不喜欢?”月贵妃笑了笑,“他总觉得我是为了纪念曦月生下他,真是个傻孩子,我爱他啊,他是我和曦月的孩子,我自然,是因为爱着他,才想要生下他的。”
月贵妃唠唠叨叨的,趁着赵五没来,似乎想一次性把所有的话说完,“我能给辞儿的不多,我也没能好好爱他,辰儿那姑娘,会替我好好爱着我的辞儿,我能为他做的,仅此而已了。”
蓝拂衣不知道该说什么,月贵妃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锁,轻轻挂在云辞的手腕上,之后自己欣赏了一下,笑了起来,如同二十年前那个花海中的少女,说道“我们辞儿真是好看,和他爹一样好看,以后啊,一定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娘啊,一直看着你呢,娘会一直看着你呢……”
月贵妃将云辞紧紧的抱在怀里,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轻轻的哼起了摇篮曲,如同小时候他每一次要睡觉时,她坐在床边抱着他,哼着摇篮曲哄他入睡,那时候他没有心事,睡的很沉,她也很开心。
如果,能一直留在那时候就好了。
月贵妃轻手轻脚的将云辞放在床上,起身离开,看了看他手腕上精致的小银锁,笑道“只要他知道,他也有一个母亲就够了,我要我的辞儿,生无忧怠,岁岁平安。”
蓝拂衣没有去送,月贵妃走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仪容,用了无数脂粉遮着惨白的脸色,但因为心情很好,看上去几乎有些神采奕奕,没人看得出来,这个曾经最受宠爱的妃子,只剩下了五天的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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