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无跟着赵五回去,御用的马车脚程极快,赵五心急如焚,脚步不停的回到了御书房,在门口便看见房里跪着的少年,艰难的用手撑着地,一次次尝试跪好,却一次也没有成功。
“小辞儿……”赵五大步走了过去,一边叫道“快传御医!”
元宝公公也立刻上前,跪下说道“皇上放心,世子没事。”
许是映衬着他的话,赵五刚刚蹲下扶着他,他便无力的吐了一口鲜血,映在御书房鲜红的地毯上,很快消失不见,他苍白的唇边染着一抹鲜红,整个人便摇摇欲坠,昏昏沉沉的倒在赵五身上。
元宝公公也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把脉,焦急的说道“皇上饶命,世子实在坚韧,一直藏着伤情,奴才……奴才未曾看出他已经伤到如此地步。”
赵五立刻把人抱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放在了御书房偏殿暖阁的床上,说道“把所有的御医都叫来,快点!”
一旁的小太监立刻去叫人,元宝公公犹豫了许久,说道“皇上,世子伤情极重,几乎命悬一线,奴才都无法医治,何况御医们,还是……找他最合适。”
赵五顿了一下,看了眼云辞苍白如纸的脸色,叹了口气,说道“快去,叫蓝拂衣过来。”
元宝公公立刻出去,赵五小心的给云辞盖好被子,握着他冰凉彻骨的手,说道“好了小辞儿,没事了,你好起来朕就信你说的,没事了。”
云辞撑着一丝神智,推开了赵五的手,微微偏过了头,闭上眼睛,似乎不愿意理他了。
赵五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十八年前的时候,月染衣一副狂妄又倔强的脾气,说出来的话不许人反驳,有人质疑从不解释,骄傲又明亮,而他说的话,曾经的赵五什么都信,从不用他给出任何解释。
云辞不像月染衣,他一遍一遍的跟他解释,可如此解释了无数遍,他却什么都不信,让他心如死水,将他伤成这个样子,他忽然就想着,他想要的,就是一个这么乖顺,任他欺辱质疑的月染衣吗?
蓝拂衣听闻云辞受伤,也确实很快便来了,元宝公公领着人进门,蓝拂衣也没有和赵五客气,没有行礼直接来到了云辞身边。
赵五只好让开,一转身才看见一旁还站着刚离开不久的辰姑娘,刚要问上一句,蓝拂衣便道“辰姑娘是臣新收的药童,陛下先出去吧,臣要给辞儿治伤了。”
赵五心知蓝拂衣撒谎,但也没心情追究,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房间里无关的人都离开,亲自关好了门,才站在外面等着。
皇上一走,星辰立刻上前,小心的扶起云辞,焦急的叫道“阿辞,阿辞……”
云辞的睫毛颤了颤,随即睁开眼睛,无力的一笑,说道“没事,活着呢。”
星辰眼泪瞬间掉了出来,紧紧的抱着他,轻声说道“吓死我了……”
“我没事……”他艰难的抬起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打趣道“小道长怎么这么喜欢哭?”
蓝拂衣扯过他的手腕,说道“你再多说两句你就真的有事了。”
他苍白的笑了笑,还想再安慰星辰已经,可一张口,一股血腥味便涌了上来,他微微弯了弯腰,趴在床边吐了一口鲜血,随即脱力的倒在床上。
星辰立刻起身,蓝拂衣伸手点了他的穴道,内力忽然涌入他的体内,他皱了皱眉,低低的呻吟一声,“呃……”
星辰担心的看着他,蓝拂衣站在床边,手指极快,银针飞快的刺入他周身穴道,他脸色愈加不好,额头铺满了冷汗,很快便又呕了一口血。
蓝拂衣忽然收手,云辞虚脱的躺下,星辰立刻给他擦着汗,伸手在他手腕上把脉,片刻后立刻转头看向了蓝拂衣。
蓝拂衣冷着脸色,声音难得带这些罕见的怒气“你疯了?你体内寒气外溢,你不说还强行运功压制,伤了脾胃心肺,别说疼了,光吐血你也会很快失血过多而死。”
云辞果然在不停的呕血,五脏六腑像是撕开了一样,痛的昏天黑地,他的手指轻轻牵着星辰的手,安慰道“没事……没那么严重……”
蓝拂衣道“有那么严重。”
云辞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星辰担心极了,他低低的说道“我身上有个药丸,是赵子霖给的,拿出来吧,我……没力气了。”
星辰听话的在他袖子里翻出药瓶,蓝拂衣抢过闻了闻,说道“摘星阁的回光丸,到你手里全是浪费了。”
星辰看了他一眼,蓝拂衣把药递给她,说道“喂他吃了,能保命三天,从今日起除了粥和水之外不许吃任何东西,尤其是糖,好好躺着,三天内我若是能找到压制你体内寒气的东西,再回来救你。”
星辰立刻转头看着他,蓝拂衣道“看着他,别连三天都撑不过去。”
云辞苍白的手指放在腹部,无力的轻喘,说道“好疼,小道长……”
星辰立刻握着他的手,贴在他腹部,能轻易感受到他身上轻轻颤着,他咬咬唇,费力的一笑,说道“不能吃糖了。”
“没事,好好养着,过几日就好了……”星辰拿起手绢,擦了擦他唇边血迹,心疼极了,“别怕,很快就好了。”
“嗯,”他乖巧的点点头,靠在她怀里,说道“我信你的。”
蓝拂衣推开门,赵五立刻冲了进来,星辰离开床边几步,忍下了泪水站在一旁。
赵五上前坐在床边,伸手握着云辞的手指,看了看地上血迹,担心道“怎么了?好些了吗?”
云辞想要抽回手,却没有任何力气,赵五握得紧,他无力的说道“劳烦皇上担心了。”
赵五摆摆手,对星辰和蓝拂衣说道“你们先出去,朕和小辞儿有话要说。”
“是,”蓝拂衣微微低了下头,随即转身离开,星辰回头望了几次,终于也被蓝拂衣扯了出去。
不过门还没关上,元宝公公却忽然跑了过来,错开蓝拂衣和星辰,直奔着房间而去。
在元宝公公身后,一个妃子模样的女子款款而来,此时已经子夜,妃子穿着深紫色长裙,身后带着四个宫女,走起路来婀娜娉婷,带着一阵兰花的香味经过蓝拂衣和星辰身边。
她的目光似乎在蓝拂衣身上停了一瞬,蓝拂衣忽然顿住脚步,一把抓住妃子的手腕,妃子失声尖叫,“你干什么?”
她旁边的宫女也大声叱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扯着月贵妃娘娘的手?”
蓝拂衣平静的看着月贵妃,手上却并不松开,过了许久,蓝拂衣忽然叹了口气,问道“何必呢?”
星辰不懂他的话什么意思,月贵妃似乎也不懂,瞪大双眼看着,说道“你在说什么?”
蓝拂衣放开她的手,眸子有一瞬间失神,很快回复成原本的样子,轻声说道“没什么。”
“进来吧,月儿。”赵五似乎也看见了蓝拂衣扯了他爱妃的手腕,不悦的看了蓝拂衣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
月贵妃立刻走了进去,同时关上了房间的门,蓝拂衣和星辰站在外面,星辰犹豫了许久,问道“蓝大人,她是……”
蓝拂衣说道“一个故人。”
他的目光看向紧闭的房间,神色却仿佛早已穿过山河大地,他轻声说道“没想到会出现的故人。”
星辰无意打探蓝拂衣的,便略过了这件事,又问,“阿辞身上的寒气是怎么回事?”
蓝拂衣也回过神,说道“别担心,那东西说不好也不好,说好也好,也许……不会伤害到他。”
星辰有些疑惑,忽然问道“蓝大人……可否与我讲讲月染衣……”
蓝拂衣转头看着她,看了许久,星辰神色不变,那双极美的眸子清澈而坚定,蓝拂衣忽然晃了一下神,说道“跟我来。”
星辰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转头跟着蓝拂衣离开。
门内,月贵妃软软的靠在了赵五身上,声音婉转而妖媚,轻笑着问道“皇上今日怎么没来臣妾这里歇着?”
赵五似乎觉得让云辞看着这些不妥,便一把推开了月贵妃,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月贵妃丝毫不怕赵五,气定神闲的挪到云辞身边,没回答赵五的问题,反而看着云辞,嬉笑着说道“好一个漂亮的少年。”
赵五不耐烦道“你先出去。”
月贵妃摇摇头,没理赵五的话,反而伸手握住云辞的手腕,认真的把脉许久,忽然眼睛一亮,说道“皇上啊,他中毒了。”
赵五愣了一下,眼眸微微眯了眯,“你看得出来?”
月贵妃撇了撇嘴,不满的说道“皇上你忘了怎么认识臣妾的?”
赵五想起往事,忽然笑了起来,“也是,你古灵精怪,当初就妙手回春救了朕的性命,只是深宫之中不常用医术,朕都忘了。”
月贵妃更加不满,毫不客气的将赵五推开,说道“您快让让,您把臣妾忘了,臣妾还不如救个好看的少年。”
赵五立刻赔罪,“好了月儿,朕只是公务繁忙,不过小辞儿的身子,你能治好?”
“治得好才怪呢?”月贵妃皱了下眉,精致的面容显得有些俏皮,她一边推着赵五一边说道“皇上您让让,他身上中了数十种剧毒,能活着真是见了鬼了。”
赵五一惊,忙问云辞,“小辞儿,怎么回事?”
云辞昏昏沉沉,五脏六腑还是翻江倒海的疼着,听见赵五的话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有多说,一副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都样子。
赵五讪讪的笑了笑,说道“好了,你不想说便不必说了,朕不问你了。”
月贵妃仔细查看了他的病情,也严肃起来,说道“皇上,您还是先出去吧,这孩子的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另说呢。”
赵五有些担心,看了许久,月贵妃推得急,他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带着元宝公公一起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之后,月贵妃忽然握着云辞的手,云辞有些不适,无力的推开她,却被她紧紧握着,她看了他片刻,忽然轻声叫了一句,“辞儿……”
云辞抽出手,说道“月贵妃娘娘自重。”
月贵妃竟不自觉的落了泪,那张精致的脸上泪落如珠子,她立刻擦了擦,说道“我……本宫失态了。”
云辞皱了下眉,不知为何在月贵妃伤心落泪时,他心里竟隐隐有些诡异的报复感,其中夹杂着无法抑制的心疼,这极陌生的情绪让他有些害怕,便转过了身子盖上被子,说道“月贵妃娘娘先出去吧。”
“辞儿……”她似乎愣了愣,葱白的手指想去碰一下云辞,却停在了他身边,顿了许久,低声说道“你受苦了……”
这话本不该是一个贵妃该说的,离星殿和月贵妃也确实没有任何关系,月贵妃绝不应该如此对他。
他微微咬了下唇,说道“娘娘请先出去吧,云辞想休息片刻。”
月贵妃摇摇头,强行握着他的手腕,又轻柔的拆开他手上刻骨留下的伤口上的包扎,看着那可怖的伤口,眼圈迅速又红了一下。
她低声说道“我不能给你全部解毒,只是如今刻骨会危及你的性命,辞儿,你忍一忍……”
没等云辞说话,她便忽然划伤她的手腕,将自己的伤口贴在云辞手腕的伤口上,另一只手运起内力,云辞便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开始逆流,伤口里血也在逆流,仿佛要撕裂血管,他无力的低声呻吟,试图推开月贵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推开,只能被月贵妃强行治伤。
过了许久,他浑身脱力,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意识早已不清醒,月贵妃坐在床边,脸色惨白,她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口,随即轻轻的为云辞擦了擦汗。
她看着他削瘦的脸颊,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小心翼翼的抚摸着,轻声说道“辞儿,对不起……”
云辞早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说完之后,又看了云辞很久,随即低声离开了房间。
赵五等在门口,见她出来,立刻担心道“怎么样,月儿,小辞儿好些了吗?”
“只关心你的小辞儿?”月贵妃一边捶着肩膀,一边不满的说道“这么关心还把他伤成那样?”
赵五立刻赔笑,说道“自然也关心月儿你了,只是小辞儿身子实在太弱,朕只是罚他跪了半个时辰,没想到他伤成这样。”
“他之前就重伤,怎么经得起罚跪?”月贵妃嗤了一句,说道“累死我了。”
赵五赶紧扶着她的身子,将她交给宫女,说道“你先回去歇着,朕今晚亲自照顾着小辞儿。”
“嗯,”月贵妃也很累,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被宫女搀扶着回去,刚经过赵五身边,忽然说道“皇上,那小孩身子极差,您的太医估计也照顾不好他,您要是不会照顾,不如把他带来臣妾这里。”
赵五知道月贵妃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心里不免记挂云辞,便也没有多想什么,一口答应下来,“好,还是月儿懂事。”
月贵妃一笑,款款离开,不再多回头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