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连星辰都有点儿震惊都看着皇帝,赵五已经年过半百,两鬓有些斑白,那双永远都锋芒毕露的眼里仿佛包含着某些叫做怀念和遗憾的东西,云辞看着那双眼睛,终于是抵不过那满心奇异的触动,忽然问道“皇叔,那他为什么不在了?”
赵五抬眸看了他一眼,云辞猛的反应过来,在这诡谲的京城活着,他竟然问了句相当于触了逆鳞的蠢话,作为九五之尊自然有些不能说的秘密,这世人皆知,他见赵五似乎也没有打算回答他,他刚想喝口汤回避这个问题,赵五就道“是朕害死了他。”
云辞低头喝了口汤,皇帝像是回忆起了那段杀伐天下时的峥嵘岁月,曾经的铁马沙场,仿佛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等所有的岁月终归平静,他淡淡的说道“他呀,太聪明,又太清高,当年朕第一次遇到他,只觉得是遇到了天上的神仙,在那之前,朕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有那样的风度气质,所以他说什么,朕都愿意听,朕相信他是为了朕好,听从他的一切计策从不怀疑,为他披荆斩棘从不迟疑,朕以为,朕和他这一辈子都将是最好的兄弟……”
云辞道“皇叔不愿意说就不必说了……”
赵五看着他,透过少年人这双如秋水般透彻的眸子,仿佛看见了当初站在秋水旁边,那个白衣飘飘的仙人。
“小辞儿,你今年十六,朕当年遇见他时,他才刚刚十八,也是个如你一般的少年,不过与你不同的是,他倒是个极狂妄的人,年纪轻轻,武功高强,为朕最信任的兄弟,朕许他,天下一统,兵马归他,朕许他,山河天地,一世自由。”
皇帝笑了一下,“可他真是太好了,好到军中将领不再推崇朕这个草莽贫农,好到天下诸侯听见他的名字便纷纷归顺,好到百姓当他是神仙下凡,朕嫉妒了……朕是嫉妒了,才暗中派人,抹去他的姓名,剪了他的羽翼,把他送进仇人的手里,违背了当初的誓言,要了他的命……”
“皇叔当初……也是迫不得已……”云辞顿了顿,不知为何,说出这话竟有些莫名的难过,仿佛想起了当初被于廉折磨八年的云枫,活活被烧死在他面前的云枫。
皇帝道“不是,他没反抗,小辞儿,他若是反抗,这江山朕坐不稳,可他没反抗,他死前朕见到他了,他还是那么从容那么好,他不愿意跟朕说话,朕给他机会,可他……不愿意杀朕,也不愿意求朕……”
“朕这一生啊,听过无数人哀求,朕掌管世人生死,权力无边,他若是求朕,若是愿意低头求朕……”
“皇叔……”
皇帝说着说着仿佛要哭了出来,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真的像,那双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可有不同的,这少年身上天然无雕饰的温和,那个人,他一分也没有,他的张狂,眼前的少年,更是一分都没有。
“小辞儿,是你的话,你会求朕吗?”皇帝握着他的手,“你应该不会像他一样固执吧?”
“皇叔,”云辞抽回手,说道“无论我求不求,皇叔的决定都不会改变。”
“那小辞儿……”
“我会求皇叔,求皇叔……饶我一命。”云辞睫毛微微颤了颤,低声说道。
星辰看了他一眼,其实他不会求,星辰知道,云辞的固执绝不比那个人差什么,他能屈能伸,都建立在一切还有挽回的时候,那个人知道,他活着皇帝永远忌惮,赵五死了,天下永无宁日,他只能选择死,不能反抗,他不能让天下为他一个人陪葬。
可云辞知道,此时的赵五,希望他回答愿意,希望他愿意弥补当年他对那个人的遗憾,他希望云辞证明,不是他冷血,是那个人太固执。
那他只要给他证明就是了。
“小辞儿,陈年往事,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对你说了。”赵五听了他的话显然很高兴,伸手将他额间碎发撩在耳后,动作温柔,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仿佛他之前提防他,派人监视他,都不存在一样。
云辞道“皇叔想说的话,云辞会听着。”
“他若是有你一半温和,不至于走到那一步。”皇帝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被忽略很久的小道士,也不在乎这小道士也听到了他的秘密,说道“好好照顾小辞儿,他的身体好了,朕重重有赏。”
星辰低头答应,赵五又道“今日这事,若敢传出去,朕唯你是问。”
星辰瞥了云辞一眼,心道“这还有个人可能泄密的。”
皇帝赵五可不管她的心思,冷冷的目光直逼星辰,星辰立刻点头答应。
跑去叫御医的元宝公公正好回来,带了三个御医战战兢兢的跪下,皇帝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冷声道“你们可知罪?”
御医看了云辞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质子忽然一夜之间就得宠了,立刻磕头,“微臣知罪,没有照顾好世子,罪大恶极。”
“既然知道罪大恶极,就自己滚去刑部认罪吧。”赵五冷冷的说道。
刑部一旦接了皇帝的命令,这几个人就是没有罪也会被扣上些罪,能活着出来就是谢天谢地,他们浑身冒着冷汗,立刻求饶,哭喊着再也不敢了。
赵五看了云辞一眼,云辞没说话,星辰却说道“皇上,世子的病情需要一味药,草民实在得不到,不如让这三位御医帮草民配些药。”
“也是,你刚刚都说了有些药没有,说吧,你要什么,朕另请御医给你,这些奴才怠慢小辞儿,不配再碰小辞儿的药。”
星辰看了三个御医一眼,也没有非要救人的意思,皇帝一松口,她立刻说道“有一味药叫做朝菌引,生于北国极寒之巅,朝生而夕死,最能抵御严寒,世子身子冰凉,用此药为引,加上草民的药,一定能治好的。”
赵五点点头,说道“元宝,宫里可有这味药?”
元宝公公虽然是总管太监,但并不是皇宫有什么药都清楚,他便看向了御医。
三位御医像是要争抢什么机会,忙着点头,“皇上,三年前北国进贡,送了几颗朝菌引,御医院用药保存,如今应该还剩下一颗。”
“元宝,你去拿来给小辞儿,这又快到了诸侯进京述职的时候,你下去传召,北国这年进贡最好的朝菌引,都送来小辞儿这里。”
“是,”元宝公公从来不会对皇帝提出异议,尽管三位御医震惊至极,他还是立刻跑去传召。
赵五到最后也没改变对御医的处决,这便是要杀了御医,不过刚走到门口,云辞却忽然叫住他,问道“皇叔,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皇帝的脚步顿了一下,轻声说道“染衣……他叫月染衣。”
边尘染衣剑,白日凋华发。春风变楚关,秋声落吴山……
皇帝已经走远,云辞还站在原地,月染衣,这个名字宛如曾经的云枫一样,曾经惊天动地的出现,而后又简简单单的埋没尘土,轻而易举的被抹杀,消失在愚昧百姓的心里。
星辰有些担心,问道“怎么了阿辞?”
“没什么,”云辞摇摇头,“有些人啊,生而光辉亮丽,也许一生未曾遇到过绝境,而某日遭逢一难,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月染衣是,他也是……”云辞轻声说道。
星辰疑惑了一下,刚想问他是谁,云辞已经转身离开,原本星辰还想调笑皇帝叫他小辞儿时的样子,这一下便再也笑不出来了,只看着这小少年一转身,那满身的月色都带着孤独,孤独的让人心疼。
皇上为了一个质子一夜之间杀了三个御医的事已经传遍,街头巷尾仿佛得知了什么大喜事一样,云辞明明是洛城质子,这些京城百姓却像是自己家孩子一样与有荣焉,见云辞一时受宠,百姓都替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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