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城北境边塞,时值冬日,日短夜长,午后没多久,天色便渐渐暗了。
落日城城主在逃走时,将可以卷走的一应卷了,如今偌大城主府,库房空虚,连带着一些值钱的细软摆设都没了,空荡荡怪冷清的。
季云深却觉得,今日的落日城,冬去春来……
掌心微凉的指尖,身侧少女气息平缓,带着熨帖人心的力量,看似两人同步,实际上她总不动声色的快上不易察觉的一丝,不至于令他瞧不见前方情况而茫然,若不心细,根本不易察觉这一丝之间的变化。
那丝毫之间的暖意,令人心田宛若春雨降临,万物初霁。他连眉眼都带上了不自知的柔软,柔声说道,“即便采用藏书楼的信息渠道,第一时间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地赶来,王妃应该也赶不及在今日到达落日城。”
“是又偷偷跑出去了吧?”他很笃定,带着戏谑的笑意,只是这笑意还未漾开,便换上了隐隐担忧,上次平洲水患她悄无声息地消失,皇帝已经忌惮,只是鉴于她终究是功大于过,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厚赏罢了,如今若是再皇帝知晓她来了这里,怕是……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该来。”
即便私心中为她这次的奔赴满心欢喜,但就理智而言,她不该如此太过于耀眼。
南宫凰却无所谓地笑笑,皇帝忌惮并不会因为她安安稳稳地待在南宫府后院绣花遛鸟而削弱积分,相反,自己若是步步小心谨慎绝不行差踏错,皇帝才真的会忌惮。
她拢了拢裘衣上的兜帽,笑着说道,“无碍,南宫府中有一个偶感风寒经得住太医院任何太医诊治的南宫凰,如今也是初到落日城罢了,明日我便换张脸。颜枫什么都不拿手,但是人皮面具这种东西,他认了第二,这天下间便不会有人敢认第一了。”
“颜枫?藏书楼的楼主?”季云深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这两年为了找北陌,去藏书楼递过帖子,谁知道,连面都没见着,就已经被拒绝了,开门做生意的人,竟半点不提价格就已经拒接。
彼时不知道原因,如今却是大多能猜到的,不是藏书楼找不到北陌,而是……北陌不愿意。
或者说,藏书楼不愿意。
却不曾想过,他的这位王妃为母守孝的这三年,竟是结实了藏书楼的人,隐隐还有些……地位相当的错觉。
“嗯。北陌原是在去盛京的路上,不小心同清远走散,清远遍寻不到便去南宫府找了我。是以,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并非在盛京城,而是在红叶镇。”
红叶镇发生的事情南宫凰却只字不提,倒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一来,这事情说来话长,自己尚且不太明晰,如何说得清道得明,二来,这样宛若神话夜谭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说的必要,于是,她只看着眼前暖阳西下,在身前投下两个相依的影子,含笑解释道,“北陌去盛京,原也是为了治你的眼,如今便一道过来了。”
“北陌也来了?”
“嗯,在落日城的客栈休息,你也知道皇帝一直在派人找他,认识他的人虽说不多,但也保不齐就有那么一两个认出来了。”
这些日子来,已经很少有这般站在落日暖阳里惬意地说着话了,临风、流火虽说是亲信,可几个大老爷们,也不会刻意走到室外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说话,如今这久违的感觉,倒令人深觉岁月静好,仿佛不远处并非战火硝烟,仿佛楚兰轩并未下落不明,仿佛他们已经历经红尘世事成了鬓角花白的老人,于午后小憩方歇坐在王府后院晒着太阳说着前尘往事的错觉。
令人眷恋。
他微微摩挲着她的指尖,真心实意地喟叹,“辛苦王妃了……”这并非客套,是真的觉得辛苦,从心底深处蔓延出的心疼,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来回奔波何等劳累,红叶镇他也大体知晓在哪里,虽说比盛京城要近一些,但在这短短数日便已抵达,怕是这一路上也不曾如何休息。
南宫凰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问道,“楚兰轩还未寻到?可有眉目?”
“寻了这数十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估摸着该是被人扣下了,或者只是在某处养伤,我寻思着问题应该不大,即便被人扣了,这几日也该有人来谈判了才是。”只要对方有所求,楚兰轩就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南宫凰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左右三皇子殿下只要活着,这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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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
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北境蛮夷部族首领的巨大帐篷旁的小帐篷里传出来,从前两日的气焰嚣张到如今几乎已经低声下气,来自北齐帝国惊才绝艳的三皇子殿下已经狼狈不堪,他趴在那张简陋的铺垫了杂草的床榻上,朝着跪坐在一边伺候着的女子伸着手,重复着两个字,“给我……”
那女子有些害怕地摇着头,悄悄后退了一步,继续跪坐着,她是个聋子,又是个哑巴,无声的世界里根本不知道楚兰轩要做什么,只是瞧着这个发髻散乱衣襟散开面容微微有些青白的男子满眼血丝地对她伸手,本能地后退。
楚兰轩已经看不见对面女子眼中的恐惧了,他只是本能的朝着唯一的希望伸手。体内仿佛有上百只蚂蚁在爬,又似火烧火燎地难受着,他知道自己是吃了那药丸之后“中毒了”,第一日,那首领给了他解药,一样的药丸,吃了以后就好……可是,昨日没有、今日……也没有。
他,已经快要不行了,仿佛荒漠中断了水的旅人般。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定是极其狼狈,他知道自己应该维持皇室的尊严和骄傲绝不低头……可,知道归知道,求生才是本能。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呼唤道,“叫……叫查、查汗克斯过来……本、本殿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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