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洲县。
平洲的雨,已经下了许多天。
平洲雨季素来如此绵长,淅淅沥沥的雨下个月余都是有可能的,只是今年这雨势极大,往年的堤坝直接被冲毁,带着黄泥的洪水席卷而过,将田地摧毁一空,房舍也是损伤过半,百姓们流离失所,好多难民都逃往临县,临县乞丐流民增多,百姓苦不堪言,县衙士兵们纷纷将流民赶了出去。
县衙粮仓已经空了,政府下发的救灾银两也已经用完,难民们活不下去,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悲剧,一封又一封加急奏折快马加鞭送上盛京城。
一辆简单的黑色马车在这大雨中缓缓驶向平洲县,马车里,季云深听着流火的回报,出声问道,“最早的一封奏折是什么时候送达皇帝跟前的?”
“大概半月之前。”
“也就是说,咱们这位陛下,这半个月来就拨了那么点银两,就没了动静,一直等到本王从大相国寺下来才颁了圣旨?”
“是的。”流火点头,有些于心不忍地补充道,“而且陛下并没有给王爷您任何物资银钱上的帮助,这才是最重要的。”
……
连季云深都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这位陛下比不得先帝爱民如子心系天下,但是这般儿戏着实令人心寒,就连着天灾暴乱到了他手中都只是排除异己清除隐患的工具。
至于因着这半个月的拖延,会多多少伤亡和别离,这些于他并无关碍,皇帝只要达到他的目的便好。
雨势极大,打在马车顶上噼啪作响,一时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这雨珠如断了线的珍珠跳跃,季云深想着面前的烂摊子,一时也拿捏不准应该怎么办,他的确可以短时间内调动粮食,但是这么大量、足够赈灾的粮食一旦调动,皇帝必然更加忌惮……
她……还在盛京城。一旦皇帝要动手,他不放心……
她,如今已是他的软肋,半点不愿她担了可能的丁点风险。
亦不知道过了多久,临风在外面出声提醒道,“主子,县令带了人过来迎接了。”
季云深似乎睡着了般,气息平稳,没有反应,许久,才说道,“好。”
临风突然一惊,豁然回首,“主子,后面的人……!”后面跟了一路的人,始终懒懒散散的,一点都不像是个跟踪的,大刺刺地暴露着自己,为此,他还和流火猜测过到底是哪里出来的人这么靠不住。
谁知道,就是方才,那气息一下子消失无踪,怎么也感受不到!
但是他就是知道,这些人还在……这代表什么?这两个人在此之前,根本没认真跟踪好么……闹着玩儿呢?临风只觉得自己很郁闷……
季云深自然也感受到了,在县令人马过来的那一瞬间,那两人就隐匿了气息,他正是如此,才等了少许,确认了一下才说了“好”字。
对于临风的惊诧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吩咐道,“过去吧。”嘴角的弧度,温柔而迷人,似乎心情极好。
车内的流火看着,愣了愣,主子知道那两个人是谁?难道是王妃的人?流火和王妃并无交集,知道的也不过就是道听途说的,只是这几日时常听临风提起,倒是和往日听说的完全不同。
再看王爷的态度,这俨然就是板上钉钉的王府女主人了!
……
平洲县令叫李大卫,在这县令之位十多年了,是个体型干瘦的中年男子,怕是不曾见过朝廷大官,听闻来的是位王爷,战战兢兢地头都快磕到了地上。
说话也是磕磕绊绊地,不停地搓着手,跟在马车边上一边走一边汇报情况,卑躬屈膝,紧张得很……
平洲县内,到处是一片狼藉的模样,房屋倒的倒,塌的塌,百姓们坐在残桓断壁的角落,老人抱着孩子,年轻夫妻相互依偎,还有背着嗷嗷待哺的幼儿的,每一个人都表情淡漠、悲戚,面色灰败,如同没有灵魂的空洞躯壳。
有四五岁的孩子在哭泣,嚷嚷着饿,老人在边上偷偷抹泪,沾满泥渍的手黑乎乎的。
临风有些看不下去,偏过了头。他们车上是有一些干粮,可是这样的情况下,救得了一个,救不了一群,反而可能会引来争夺和伤亡,倒不如赶紧去县衙办事的好。
他看了眼边上那李县令,叹了口气,这样的县令……难怪平洲县一年不如一年。
县衙门口也是围满了百姓,一个个端着残破的碗,眼神空洞,口中嘟嘟囔囔,却听地不甚清楚,只隐约听得见,饿。
李大卫说每日都会在县衙门口施粥,只是这粮仓告罄,这粥也快要施不出来了,县衙门口为了一点吃食打起来那是常有的事,雨还在下,修补的堤口随时可能再次决堤,那堤坝早就千仓百孔了,有点儿眼色的年轻壮丁早就溜走了,剩下的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如今整个平洲县几乎都是在负隅顽抗。
这场天灾持续地太久,情况很不乐观。
这一次,皇帝是铁了心要用平洲水患来治他的罪,甚至不惜放弃整个平洲县。
他托着腮,坐在县衙大堂之上,李大卫就坐在他左手下方,犹豫了很久,才忍不住,问道,“王爷……那这次,陛下给了多少……赈灾银两?”
方才一路过来,李大卫已经看过了,那马车很小,就那么一辆,哪里是可以装粮食的,既然没有粮食,钱总有吧?只是进了这衙门,季王爷始终没有提到这些,他也不好问,一直到了现在,终于憋不住了,才斗胆开了口。
谁知道,季王爷压根儿连犹豫的时间都没,直接坦然地说道,“陛下并没有让本王带任何粮食和银钱。”
……
什么?!
饶是自始至终低着头的胆小如李大卫,这会儿也是惊讶地忘记了上下尊卑有别,霍然抬头直直看向大堂之上那个闭着眼一脸坦然的男子,那表情就是在告诉自己,他没有说笑!
这次,所谓赈灾,只来了一个瞎眼的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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