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沥吩咐婢女将画纸全部两两分开,然后一组一组展示。
苏红叶的对手压根只画了个大概,不细看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比起苏红叶那满园春色的杜鹃和牡丹真是差得太多。
陆英“诶呀”了一声,瞧着那鲜艳的颜色赞不绝口“颇有春日艳阳高照的感觉的呢。”
“老师谬赞了。”苏红叶笑开了花,朝林宵的方向瞪了一眼,那骄傲的自豪感快要溢出校验场了。
林豫最烦这样的人,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说话,反正她算是看出来了,林宵压根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说呲牙必报还差不多。
眼瞧着苏红叶的画纸被收起来,柳欢容的画纸被缓缓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泼墨山水画,只有黑与白两色,孤高傲洁之意油然而生,是难得的意境,可以称得上佳作。
“柳四姑娘好心境。”陆英拿来画卷细细看着,“是庐山?”
“回陆老师,正是。”柳欢容微笑着答道,“幼年时曾与家父去过,奔腾而下的流水实在令人记忆深刻,今日献丑一画了。”
陆英欣慰点点头“小小年纪就能从山水中得到这样宽阔的心境,难得啊,难得啊。”
柳欢容回答完毕便坐下了,还没坐稳当,耳朵边传来柳宛的惊呼,紧接着又传来四面八方的声音,源源不绝。
她原以为这些人是后知后觉在感叹自己的画作,等到抬起头才发现校验台上婢女打开的画纸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那张画纸背对着她,柳欢容不知道纸上画了什么。
她看向校验席上,陆英的笑容僵在嘴边,竹沥和杜若的表情也是变幻莫测,似是诧异又似是疑惑。
究竟画了什么?
不只柳欢容疑惑,看不真切画纸的人都在伸头张望,柳宛坐的位置刚好能从侧面看见画上的东西。
她迅速低下头,身体止不住发抖,艳阳当空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柳欢容感到奇怪于是伸手搭上柳宛的肩膀,谁知柳宛猛地颤了一下,抖得越发厉害了。
“妹妹,你怎么了?”
柳宛不答,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她强忍着恶心挤出一个笑来“我没事,多谢姐姐关心”
这样子怎么看也不是没事的,柳欢容刚想问个清楚,拿着画纸的婢女转过身,将画纸展示给众人观看。
柳欢容终于知道柳宛为何会吓成这副模样了。
那画纸上是一幅夜景,本该是黑黝黝的夜,却顷刻被几朵硕大灿烂的烟花点亮。
月圆之日,烟花下的街头巷尾皆是挂着灯笼,灯市如白昼。
整幅画烟火缭绕,火星下落,其中一颗划过夜幕,可以看见那右下方好像还画着什么
柳欢容眯起眼想看个仔细,现在的她早已顾不上什么一甲名头,满心满眼都是不远处校验台的画。
这场景何其眼熟何其眼熟
杜若发声道“将林大姑娘的画拿过来。”
婢女照做无误,陆英一下子快速把画拿过来凑近看,看到右下角时皱起眉“这里画着什么?乱糟糟一团的。”
林宵站起身,微微斜着头,语气柔软极了“那是一个正在观赏烟花的女子,陆老师。”
柳欢容忽然抬起头,她坐着,对面的林宵站着,她看不清少女的表情,那张侧脸背着光全是阴影,模糊了五官。
日头下,林宵一身缠金云锦的衣裳骤然就明艳起来,柳欢容微微张着嘴,瞳孔收缩,脑海里的一张面孔逐渐冲破桎梏,自然而言的落在对面少女脸上。
“柳”她下意识说出声,身边的柳宛及时阻止。
柳宛的声音还带了些颤抖,但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姐姐,你糊涂了。”
柳欢容惊醒,将视线从林宵身上移开,整个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杜若不解“这是上元节?”
林宵扬起嘴角“是。”
“原来京城的上元节是这个模样。”杜若看着陆英手里的画感叹,“你好像不只是画了烟花和灯市,这夜幕之后是否还有别的?”
陆英把画放下冷声开口“能有什么别的?小家子气,登不得大雅之堂。”
“臣女幼年不在京城,不能像柳四姑娘一般和父亲出游感受山水之乐。”林宵的声音轻轻的,却莫名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震慑力,“因着生辰是上元节,但军营里物资紧缺,军士们便自发做了些炮竹给臣女庆生。”
众人的脑海里立刻有了画面。小女娃穿着厚厚的冬衣,小脸被冻得通红,在炮竹的火光中嬉笑,军士们也在那一刻有难得的清闲。
军营清苦,不想清苦到如此地步。
“臣女后来身子不好,回京后的每个上元节都会想起昔日在军营里的日子,也盼着父亲和将士们能早日平安归来。”
杜若听着她缓缓道来过往,自己也有些感触。
江南的上元节没有林大姑娘画中那般绚烂盛大,不过是各个人家炊烟袅袅,一大家子热÷书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赏一赏团圆的月亮。
她在青楼里,也有的知心好友,小酌几杯,对影作诗,好不痛快。
京城的月亮虽圆,却没温度,凉薄得很。
这感受竹沥姑姑更是深刻,宫里的老人儿了,一生未嫁,前半辈子守在紫禁城,后半辈子守在越华堂,说好是好,不愁吃穿不愁柴米油盐酱醋茶。
可是天下女子又有几人挨得住独自一人孤苦的日子呢
陆子苓和陆子川从前也是普通人家的小女子,若非在多年前的校验上成名,也不能入越华堂负责传授技考项目。
家里不愁吃穿了,可麻烦事情接踵而至,一家人闹翻后离心的离心,拿了钱离家的离家,父母西去,如今也只剩她们姐妹两人了。
荣华也好,富贵也好,银钱也好,名利也好,倒不如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清贫些的日子。
校验席上静默了,席下也寂寥一片。
这画的繁华绚丽背后,处处透露着悲哀。
尤其是右下方那个甚至无法辨认的女子,大约也是在抬头观赏盛世烟花吧?
不知是官家小姐还是平民女子呢?
林宵看着自己的画,嘴角的笑意不减,淡淡的,凉凉的,远远的,独自一人抽身于画外。
不是官家小姐,也不是平民女子,那是曾经风华盛名后又通奸叛国的皇后娘娘。
柳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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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七七暴风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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