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板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微微颔首的女子,不知怎么的,一股惊人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说老实话,这女子模样只能算是普通,普通的眉目清秀而已,除了肤白之外,也就是个有鼻子有眼儿的大众脸,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脸庞却不可思议地让他能感觉到熟悉
因为不好一直盯着人家女子的脸,他匆匆瞥了眼之后便低下了头。尽管如此,那张脸的模样,还是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记忆中。
是在哪儿见过?是在哪儿见过?
此刻,他拼命地回想着。
做生意的人,都有项特殊的技能,那就是记忆力很好,要能短时间记住各种顾客的需求,熟悉老主顾的喜好,了解新主顾的要求,做到随机应变游刃有余,将顾客们变成自己的熟人圈,以便投其所好,这样才能将生意做长做久。
是以,他可以肯定,眼前这女子绝对不是他身边的人,他也从未与有类似容貌的妇道人家打过交道,不然,印象也不会如此模糊。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就还有一种可能了
那些长眠在他所作的棺材里的人们。
想到这样的可能,他不禁感觉到有股凉气从脚底一瞬间弥漫到头顶,手指静静地攥着衣袖,勉强让自己镇定。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不可能不可能,这也太荒谬了吧,而且这不过是他用排除法作出的推断罢了
他一边在内心里自我否定着,一边却在脑中飞速地回忆着曾经见过的画面。
就在此时,他的眼前倏地一亮,有倏地一暗。
记忆里,有望不到边际的黑暗,有泥土湿咸的土腥气,有女子惨白的脸。
不知为何,越看越像,越看越像
随后,那记忆中冰冷的脸,忽得眼皮一动,眼睛骤然睁开,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两圈,黑色的瞳仁里迸发出极大的恨意
他那两条一直在打抖的腿终于支撑不住,面条一样软了下来,整个人“噗通”一声,做到了地上。
阿绫在看到那张圆盘儿一样的脸出现在院子里时,便明白了无言,或者说百里臻打得是什么主意。
这主仆二人可真行。
她原是朝无言看去,看他那张黑黢黢的小脸儿上那跟蜡笔小新一样粗黑的眉毛扬了扬——他现在这模样,真像是长大的蜡笔小新,虽说这么说他也肯定不知道蜡笔小新是谁——豆黑的小眼神儿里似有些得意,便确信了这事儿真是他们做的。
只不过他就眉头动了一下,便又安分守己地低下了头。
喔,无言这个段子手居然还有“安分守己”的时候?
阿绫是头一个不信的,这孩子跟皮猴似的,面对陌生人还能控制控制,面对熟人那可是放肆之极。经过这么几个月相处,大抵是因为她长得良善,她觉得自己与他之间已经是“熟人模式”了,还被他自说自话认可为“可以互相叨逼叨的同盟”。
唔,真不知道这种人在睿王府里是如何呆了这么多年,甚至还混到了侍卫长的位置。
无言不可能主动不咋呼,阿绫也认为自己没这个能力能约束得了他,唯一能让他这样的这样的,也就只有他的那位殿下了。
阿绫微微侧过脸,用一种“妻子看丈夫”的目光看了百里臻一眼,便见对方也同样以“丈夫看妻子”的目光回了一眼。
「是你干的吗,夫君?」
「是我干的啊,夫人。」
呵呵。
阿绫默了。
什么都是他做的,包括眼前这位抬着棺材的“圆脸老熟人”,都是他安排的。
百里臻人精似的家伙,走一步看百步,他怕不是早就算好了这一切。
当初他在无言那句“虽然那边的接头人还没到,不过我们查出来,这些尸体是运往——”之后,冷不丁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运往北翟了。”,想来并不是心血来潮,故意卖关子吸引她的注意。对她而言,她或许只是偶然间发现了那个棺材的秘密,可他却是借着那一丁点的现象,从表面一直看到了深层,他动了动手指,用手上足够多的线索,借着这个事情在暗地里翻云覆雨,同时抛下他的饵,自己便这么慢慢悠悠晃到北翟,等待着时机成熟的到来。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之前给自己透了个底,让她也在无意中,成为了那咬钩的一尾鱼。
这个狡诈的男人,算准了她会按着他的计划去做的!
居然敢利用她,哼,瞧她不把他
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是她顶顶顶顶顶头上司,她还敢把他怎么样啊,利用了就利用呗,还不是跑得麻利利的。
阿绫不跟百里臻“斗眼”,眼神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移开,又落在那院中,刚想看看那棺材,就听“噗通”一声,棺材铺老板那胖滚滚的身子落在了地上,溅起了一浪又一浪的灰尘。
听这声音就疼得厉害。
不过——
她却是下一瞬便将目光又移回了百里臻的身上。
「您是不是又瞒着我干了什么事?」
「是吧」
呵呵。
阿绫又默了。
男人。
总是这样子。
与此同时,因为老板忽然跌坐在地上而惊讶不已的伙计们,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忙围上来,一边架着他的身子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边帮他拍着沾在身上的尘土。
“您怎么样?”
“没事儿吧,感觉还好吗?”
“我没事,我没事。”因为猛得摔到地上被震了一震,又在随后被人架起感觉到了骨头间一阵剧痛,胖老板总算被拉回到了现实中,他努力压制住身体的疼痛和心底的惊愕,率先拱手给在场的众人赔了个不是,“对不起各位了,这些天都在路上,方才精神不济没站稳才出了丑,实在是失态了。”
三两句之间,算是简单交代了一下他突然一下子失礼闹出动静的前因后果。毕竟是到人家家里办丧事,丧主正在难过呢,这会儿再出什么岔子可不好。而他既然没办法遮掩已发生的事实,索性不如大大方方陪个不是。况且,他给出的这个理由大家也都能够理解,毕竟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这事儿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儿,而且如今死者为大,无论谁都希望这件首要的事情太太平平过去在说。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大家因为突发的意外产生的惊讶逐渐消弭,脸上也都表示出了“原来如此啊”的表情。
胖老板于是顿了顿,又郑重地朝阿绫和百里臻拜了一拜,沉声道“在这种时候居然出现如此丑态,我虞某人对不起二位了。”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大家都是凡人,自然都会有各种犯了错、出了丑的时候,正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说的便是这个理儿。这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千万不用介怀。”阿绫倒是主动摇了摇头,帮他解了这尴尬一围,“家父在天之灵,若能得知有这么些人在他身后还惦记着他、帮着他,应当是欣慰的吧。”说着说着,眼圈儿又泛起了红,声音里也带起了哭腔。
并不被阿绫指望能帮腔的“笨蛋夫君”站在一旁,一听她这变了腔调儿的嗓音,就觉得脑门儿上直冒火,甚至还冒烟。
天哪,这位祖宗有完没完了,怎么又哭了!
那胖老板也忙再拜了两下之后,说了些“节哀顺变”的话儿,又表示自己身体当真没问题,这才将那极度尴尬的场面圆了回去。
眼见丧主家不打算追究,对他们带来的棺材也满意,胖老板和他的两个伙计这才松了口气。
“您这是怎么啦?”趁着丧主家的人转身回屋里去,伙计们可算是逮着说话的机会,问了起来,“当真没事儿?”
他们这位虞老板,虽然人老实,可不代表不会像那些精明人一样做生意。他在当地口碑好,向来讲求以诚动人,何曾犯过这种错误?
而且,瞧他方才倒在地上的脸色,那可是煞白一片,跟撞了鬼了似的,明显不是他方才解释的什么精神不济。
“当真没事!我的话是真是假的,你们还信不过了?”那胖老板微微皱起了眉头,挥挥袖子,把两个想打探八卦的脑袋挥开,随后自己一个人往边上靠了靠,打算静一静。
“那行吧,您要么边儿上休息休息。”见他都这样说了,伙计们也只能当他确实无碍,
俩伙计与胖老板正说着,就见那个黑黢黢粗眉毛的毛头小子,端着张凳子走了过来,而后把凳子放到了胖老板身旁。
“这位老板,您先坐着休息会儿吧。”他粗声粗气地说,别看人长得憨直,倒是意外地很会说话,并不像很多大块头那样惹人生厌,“今天家里客人多,没多少椅子板凳,请您将就一下吧。”
“多谢多谢!”胖老板对他点了点头,知道这定是主家瞧见他方才摔了一跤,才特地拿出来的,这时候自然没办法再你来我往这样推辞了,否则便显得矫情,于是他也就干脆地应了下来。
“别客气。”那黑皮肤的家仆摇了摇头,而后朝门口探着头,说道,“后面的奠仪铺、寿衣铺的算时间应该快来了吧,我这儿先去外面迎一迎,您几位请便。”
“是啊,应该是快来了。”胖老板应了一句之后,见他点头跑了出去,便也坐在了那凳子上。
坐定之后,他又分别看了那俩伙计一眼,发现二人面色如常,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显然并没有像他一样被自己给吓着。
那么,也就是说,他们是没觉得这位少夫人和他们带来的那女尸有什么关系了。
这两个伙计,还有在下榻的楼里休息的几个,都是那天晚上去了乱坟岗的,如若眼前的女子和那女尸真的相似到会产生联想,那么他们早就发现了不是,没道理就他一个人会这样。
没错,茫茫人海有那么一两个人长得像,也是极其正常的事情。或许她们俩之间有五官相似之处,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他想的那种情况吧。
毕竟死人复生那种事情,根本不存在吧。
他最近一定是被搬运尸体的勾当给折腾得精神都不正常了,不过一张些微相似的脸庞,都能联想到这件事情,都能让他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吓到整个人虚脱,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的啊。
是了,他下次,真的再也不干这种亏心的勾当了。
阿绫两条腿一迈进门,便巧妙地绕过想拉着她继续哭的可怕女人们,转而动了动手指,把百里臻拉到了一旁,作出一副与他商量重要事情的模样。
男人看着扯着他袖子的小手,不好直接拒绝,就只能任着自己被她拖走。
待走到别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地方,阿绫又左右小心谨慎地看了看。
那模样,谨慎地像在和人接头的线人。脑袋左伸伸右探探,看上去有些滑稽。
“这个儿不会有人看见的。”男人有些无语地打断她的“试探”,“有什么事儿,说吧。”
早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周围就都是他的人了,铁桶一样包围着,哪会轮到她来担心这种事情。
“哦好。”听了百里臻的话之后,阿绫点了点头,这才小声问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我们在进朔方郡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尸身,其实就是”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
虽说是问百里臻,可阿绫基本可以确信,事实就是如此了。她再问一次,不过是最终确定罢了。
哎,她居然直到现在才想到这点,难怪了百里臻当初在朔方郡的时候,都这件事基本呈放任态度,甚至连那个糟心的某“龟孙子小舅子”都抬抬手放了过去,原来有后招啊。
他在等待着这群人脱离大汉王朝的管控,让他们以为能够逍遥法外,却不知,他们早已如猎物一般,被他给盯上了。
如今,这正是他的第一步。
“别指了。”百里臻却驴唇不对马嘴地冷声制止道,“不是你。”
阿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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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雕小剧场
阿绫是你干的吗,夫君?
臻臻是我干的啊,夫人。
阿绫承认得倒是挺快。
臻臻媳妇嘛,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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