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些暗卫是混在那些将士之中,连神态气质都模仿得很是到位,若是换了他人一看,定是瞧不出这些端倪的。只是,早晨之时,她远远地望见了他们的面孔,有意似无意地记住了,如此。这下才会看出这其中的不寻常来。
万惊鸿多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问道“殿下可曾想起过亲生爹娘?”
施丹虞微微蹙眉凝神,这话若是换了人说,怕就是禁忌之言,说不得,一说便触了生死边缘的线了。但万惊鸿却毫无预兆,似乎随意地不得了,就这样说了出来。
施丹虞微微斜了斜身子,手肘杵在了石桌之上,撑着脑袋,歪歪地望着她,眼神中流露着审视。
他道“你想听什么回答?”
“殿下如是说便可。”
施丹虞顿了顿,眯起了双眼,深深地望向她,看着她平静的面庞,看着她毫无波动的双眼,再看她额边被微风吹得飘起的一束乌黑秀发。他闭了闭眼,将视线中转了一个眼,落在下头的几千士兵身上。
轻启双唇,道“你可知有些话是需忌讳的吗?知道的太多,小命说不定就不保。”
万惊鸿面不改色道“自然知晓。”她过得处心积虑,小心谨慎,又如何不知道这种道理。她敢这么问,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她的小命不会就此不保。
施丹虞盯着她,像是要看透她整个人一般,良久,轻笑一声,道“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我是比不过你啊。”这话当然不是真的这样,她自己有几斤几两,施丹虞又是如何。万惊鸿自己自然是一清二楚,不会真以为这是对她的肯定与赞赏,不过是太调笑她的罢。
“殿下过奖。”
施丹虞笑了笑,又道“你既然说要如实回答,那我就诚心诚意一些。说实话,我并没有什么印象,对他们也没什么感觉,除了世人皆知的替父替母报仇之外,别的也不清楚。”
他从出生便过着惊心胆颤的生活,又丧失父母,那么小便由安平王带着,来到千里迢迢的大礼,在兵荒马乱中偷的一生,只是他那一双爹娘,却是没能从皇位争夺,朝野争权中幸免,双双丧生。
也是。
万惊鸿心想“这么小的年纪,连父母的面容都未曾记清楚,又如何能油然而生父子母子之情。到最后能令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怕就是这无边无际的复仇,这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与责任义务。
万惊鸿垂下了双眸,忽而又猛得抬起来,直直地与他对视,问道“你之前问你是否想做皇帝,你说并不想,当时我并不好奇,更不想多知道无关紧要的事。但现在我却突然很想问,为什么?”顿了顿,又道“你会回答我吗?”
施丹虞笑了笑,目光飘开了,也不知落在哪,唇角还是浅浅地勾着,却看不出笑意。他道“世人都梦寐以求的位置,为此明争暗斗,头破血流。有人得意一时猖狂一世,有人失意一世痛苦一世。凡尘俗子,皆是利欲熏心的莽夫,说莽夫,都是对莽夫的侮辱。我虽不遗世而独立,却也不想卷进这一场腐臭溃烂的争夺中。”
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中明明白白地流露出厌恶。
万惊鸿望着他的侧脸,顿了顿,道“若我说这由不得你呢?”
施丹虞转过头来,望着她挑眉,勾唇一笑,仿佛好奇一般,问道“哦?怎么说?”
“我说过,即使你不想做皇帝,我也要拥你为王。”万惊鸿双眼坚定地将这句话传达出去。
“为何想拥我为王?”
万惊鸿道“还是那句话,你配得上。”
“配得上。多谢施小姐的赞赏。不过……”施丹虞扬起下巴,仿佛在思考,道“我做皇帝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想当皇后?”
“?”万惊鸿皱眉,不理解他怎么话题又开始天马行空地跳远了,道“殿下若是做了皇帝,那皇后便是由殿下挑选,自然不会是我。”
闻言,施丹虞眸子冷了下来,方才挂在嘴边的笑意也渐渐消散,他望着万惊鸿,道“这话我不爱听,以后别再说了。你既已答应与我成亲,那我便有责任让这后院只有你一人。懂了吗?”
他说的轻柔,却带着不可抗逆的意味在里头。万惊鸿心中一瞬间动摇,她望着施丹虞,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眨了眨双眼,垂下了眸子。
犹豫,片刻,还是道“殿下,大可不必如此。惊鸿无甚特殊,配不上殿下。”
她话音刚落,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张人脸,万惊鸿一惊,猛得要后退,这凳子没有后靠,差些就翻身下去,狼狈不堪了。好在施丹虞快速伸手,揽在她的后脑勺,才得以稳住她,没让她摔下去。
不过也没什么好多谢的,毕竟吓人的也是他。
万惊鸿望着面前这张放大了的面孔,好容易才将方才措手不及的惊慌压了下去。她皱眉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在说什么?”
?
说什么?什么跟什么?
施丹虞则是放开了她,又撑着脑袋,斜斜地看着她,面不改色道“我说了,这话我不爱听。你若配不上,那天下便无人配得上了。”
万惊鸿心中一动。又咽了咽口水,压了下去。几欲开口,最终还是闭上了。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虽然一开始算的是自己无法再离开此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知晓这世界会不会再变,她都能来到这里,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她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想无缘无故去坑害别人,她不想牵连上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她将柳文欢交给了熊家五少爷,将万家夫妇交给了安平王,但,施丹虞也是这一切的变数,他的出现是以前记忆中并未出现过的,如今这么多的联系,也是她未曾想到过的。
而现在,发展成这样,她也没能料到,故,他们两人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她又不在了,那岂不是平白无故地让别人留住了她的记忆,却留不住她的人?
她不想欠这个世界的,也不想欠这个世界里的人的。
说到底,她唯独不想欠的便是施丹虞。
万惊鸿虽然感情迟钝,但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一些如狂风骤雨般的东西,在像春雨一般慢慢渗透进来。
更多的,她给不起,也承担不起。
殊途难能同归。
她将手中的匣子,放在桌上,双手握着用力,将它打开。里头两枚白玉兰耳坠整整齐齐地摆着,万惊鸿将其取出,把在手中,举起查看,道“我曾经做过一对玉兰耳坠,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施丹虞看了一眼,道“施小姐还真是心灵手巧。”
闻言,万惊鸿摇了摇头,道“并不,相反,我很笨拙。那对玉兰耳坠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好的。我记得当时一无所知,对此事好不擅长,也未涉猎过,为了做好,我翻阅了越多相关的书籍,最后尝试了许多遍,熬过了好几个夜晚,才做得了较好的,拿得出手的玉兰耳坠。”
施丹虞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什么,嘴上还是不动声色道“求知若渴,虚心好学。”
“你难道,就不想问我为何不去请教他人?”
施丹虞一顿,万惊鸿察觉到。他定是想到了,作为一位万家的大小姐,若是想要做一个耳坠,何不让下人教她,何苦要自己去翻阅书籍,自己去尝试?
何苦呢?
万惊鸿道“我以前是一个相当孤僻的人,不愿意与旁人说话交谈,对人也是默不作声,漠不关心,对物也甚是无感。但唯独那对玉兰耳坠入了我的眼,让我枯燥又乏味的生活中,有了一丝不一样。”
施丹虞没再说话,直直地望着万惊鸿,嘴角眼底的笑意全消散地无影无踪。
万惊鸿瞧了他一眼,想他一定是从这些话中摸索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她沉默地把耳坠放在匣子中,摆好。
终于,施丹虞开口,问道“为何是玉兰?”
“玉兰花。”万惊鸿道“我曾经有段时间,住在一片有玉兰花开的地方。”
施丹虞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快速思考。
万惊鸿看在眼中。
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虽已同路,却殊途同归。”
“殿下,你可知,这世上变幻莫测,许多事物都难以想象它最初的模样,也难判断它到底是什么。说不定,答案会是颠覆想象,也未可知。”
施丹虞则道“万府无玉兰。”
“卢夫人爱梅,大房院中种满了梅树,每到寒冬腊月,也会绽放,发出清香的味道。而二房的刘夫人,名字中虽有玉兰二字,却嫌弃玉兰过于朴素,在院中种玉兰,会冲了她的运,不喜,便令人种上了牡丹。而其他地方则是有海棠,滨菊,山茶等开放,池中还有荷花,睡莲点缀。”万惊鸿抬头望向施丹虞,一字一句道“又怎会有玉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