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夏闭上了眼睛,自然不知,嵇康抬起手想要轻抚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犹豫了良久,又将手收了回去,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雯夏。
嵇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时对这个女子动心的,最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存了将她当作挡箭牌的心思,只是这心思后来就渐渐淡了,到最后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只想一心一意保护好她,让她受不到一点伤害。希望她的脸上再没有忧愁,只有快乐的微笑。
大概是在漫漫的路途中,大概是在她无论怎么学都学不会弹琴的时候,大概是在她一次次将自己的琴弦弹断之后,感情也随着时光变化,渐渐变得嵇康自己都不敢去直视自己的时候。
他到底喜欢谁?谁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这几日也曾寻来不少洛阳城内的名医,可惜一个个都是束手无策干瞪眼,连雯夏到底生了什么病中了什么毒也是各执一词莫衷一是。那鬼神医遍寻不到,而雯夏的身体却是以看得见的速度在衰弱。况且若如雯夏所言,真找到了鬼神医也无法医治,要如何是好?
嵇康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淡然面对生死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生就有死。不管是朋友还是亲人。有相遇的一天,就会有分离的一天,万事万物莫不是如此。可是他这次却怕了,是实实在在地怕,怕找不到鬼神医,怕鬼神医也治不好雯夏,怕她死。
嵇康收回去的手又伸了出来,想要落在雯夏地头发上。却在空中拐了个弯儿,落在了雯夏地额头上。雯夏的额头微微有些凉,那是冷敷的结果,其实她的体温比一般人要稍微热些,从雯夏那敞开的领口,还可以看到她被包裹起来的伤口。
这一切永乐其实在窗外看的很清楚,她是个温婉的女子,也是个聪慧地女子。从遇到嵇康的第一天起,她便知道,自己的人生不会再仅仅局限于一个普普通通的诸侯女儿,一个小亭主。那个能给她的人生带来彻底改变的人出现了。
一曲凤求凰,帘后佳人笑。他的心动了,她的心也动了。
永乐认为自己地爱情真的就和是诗经中所写的一摸一样。完美地找不出任何缺憾,若不是那个疯狂的女人地出现,这完美一定会继续下去的。
那真是一个疯狂的女人,放出话来,只要是嵇康喜欢地人,她就要杀了。
永乐那个时候自然很害怕的,未经世事的女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害怕。嵇康对她说。“不要担心。”便走了,一走就是数月。别后再相遇,嵇康告诉她,已经没事了,还带她来洛阳。
那个时候恐怕是永乐最高兴的时候,父母也未曾反对,她便来了洛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在当时的永乐看来,就是近在咫尺的事情。
洛阳城乱了,嵇康失踪了好多天,永乐日日盼夜夜等,等到的时候,嵇康正抱着另外一个伤重地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永乐尽心尽力地照顾那女子,那女子伤地很重,一日之中清醒的时候少昏睡地时候多。永乐发现那女子与嵇康的几名至交好友关系都很好,因为这几日他们都来看望她。永乐第一次感到了失落,因为她看得出来,这女子是可以溶入嵇康朋友***里的人,这一点她却做不到。
女人对于感情总是很敏感的,永乐自然也是如此,这么几日,她看到了那几个平时恃才傲物,放诞不羁的人尽心竭力找寻着一个名医。永乐想,那女子到底是个何样的女子呢?她虽然漂亮,但也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到底是什么,让这么多心高气傲的人甘心地为她奔波为她焦虑?
永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以做嵇康的好妻子,却没有办法做他的红颜知己,嵇康可以喜欢她,但是却不能把她当作知己一般对待。永乐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也像那女子一般处境,生命垂危,嵇康也会如此对待自己么?也会这样费尽心力救治自己么?
嫉妒归嫉妒,永乐还是个聪明的人,嵇康是不会喜欢争风吃醋小心眼的女子的,而且那屋内的女子命不久矣,她根本不需要争夺什么。
只是看到嵇康那么温柔地抚摸那女子的散发,永乐心中还是有些嫉妒的。
雯夏睁开眼睛,看到嵇康还坐在哪儿,就像自己睡着前一样。雯夏转了转头,看到了站在嵇康身后的阮籍,她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们不用担心,若是那个老骗子没死,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找上门来的。”
“嗯?”
雯夏轻笑一声,道:“一个医生总想要看看自己的病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恐怕那个家伙也不会例外,况且我这个样子,说不定是他盼了不知多少年才想要看到的结果,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来的。”“万一那个老家伙不知道怎么办?谁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找了这么多天,连个影子都没找到!”阮籍已经将心中的担忧照实说了出来。
雯夏耸了耸鼻子,居然没有闻出酒味儿来,想让阮籍这个酒鬼身上没酒味儿,可真是难得一见的事情。“你戒酒了么?”雯夏开玩笑道:“这洛阳城总不会连一瓶美酒都找不到吧?”
“这么着急的时候哪儿还有心思喝酒!”阮籍烦躁地挠了挠有些散乱的头发,道:“那个什么鬼神医,到底是人是鬼!找了这么多天,听说过他名头的人不少。见过他的人没有!”
雯夏喘了两下。调匀了呼吸,笑道:“他是人,我见过他,他是个糟糕透顶地老头子,脾气不好人品也不好,而且医术也糟糕地很。”
“呃?”阮籍愣了一下,道:“那我们找他做什么?”
“这要问你啊!”雯夏看到阮籍发愣的时候带出些傻傻的模样,忽然很想笑。但是还没笑出来,脖子上的伤口处忽然发痒,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伤口爬一样,雯夏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挠,谁知一碰,这种麻痒难忍的感觉从伤口扩展到胸口、臂膀,一时间浑身上下的血管里都像是有虫子在爬。
嵇康是第一时间发现雯夏有些不对的,等他扑上来按住雯夏的胳膊时。雯夏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地身体,用力在卧榻上蹭来蹭去,还拼命地要用手抓挠伤口。
“雯夏!你怎么了?”“快,来人帮忙。快点!”嵇康一面压着雯夏的胳膊,避免她弄伤自己,一面急急喊人来帮忙。
“雯夏。你冷静点!”
“痒,好难受!”雯夏用力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蹭着脊背,想要缓解身体内部那种难忍的感受。因为她的动作太大,本就未曾愈合的伤口又开始向外渗血。
雯夏这么一折腾,自然惊动了不少人,可是任凭谁来了,雯夏就是拼命挣扎。最后还是山涛硬把一束曼陀罗花塞进雯夏口中。强制性地让雯夏昏睡,她才算是安静下来。
雯夏的伤口被她自己方才一阵乱动弄得又裂开了。山涛拆开准备重新包扎,但见那伤口的血肉颜色更是鲜艳之极,其中似乎有东西在蠕蠕而动。山涛用银针小心挑开了伤口表面地皮肉,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在皮肉的掩盖下,赫然是一只肥肥白白的大虫子,那虫子蠕动着,已经把雯夏的身体当成了它自己地家!
这一幕山涛看到了,嵇康也看到了,那虫子与雯夏在皇宫大殿之中一脚踩死的虫子一模一样,只是比那只小了几圈罢了。
山涛皱着眉头,用银针将那只虫子挑出来,给雯夏将伤口重新清洗上葯包扎妥当。
那虫子一被挑出雯夏的身体,过不多久就死了,这一点倒不像它地前辈那么诡异,死了之后僵硬发黑,不久就化作一滩水。
嵇康暗自发愁,同时也将发生在宫内的事情向山涛讲明,如若这般,一只长起来是挑出来,万一再长出来呢?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听司马炎说道,这是一种蛊毒,既然是蛊毒,就不是中原的东西,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西域人问问?”嵇康带着征求的目光看着山涛,遇到葯理方面的事情,当然是山涛更在行些。
山涛用银针在那虫子化成的黑水里沾了沾,银针并没有变色。山涛看了看,将银针放在一旁,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宣白此刻也凑了过来,墨影走后他就一直留在这里,非要等着看到雯夏好转才肯离开,这几日找寻鬼神医,他是最出力的一个,可是就连他都对找寻那个不知所踪的鬼神医束手无策,眼看着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今日又再次看到这种让人脊背发凉地虫子,宣白也感到无望。
“西域人?”宣白听到嵇康和山涛地谈话,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从前我听哥哥说起过,在中条山上,有一个叫做江渚客的人,据说他并非中原人士,而是从西域来地,要不要找这个人问问?”
“江渚客?”嵇康道:“莫不是那个从不见人的隐士?”
宣白点点头,道:“哥哥说过,江渚客并非是不愿见人,只是他容貌有异于常人,普通人见到他,总是被他的容貌惊吓,所以天长日久,他便不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