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时节,雯夏站在竹林外,向里眺望。一片烟柳靡霏,衬得那竹林分外雅致清静,但若细心倾听,便会有隐约的琴声从叶间传来。雯夏自问耳力不差,却也仅仅听到寥寥几句,然而对那曲中清雅绝俗之意已然明了。那曲子实在太过清雅,便宛如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深潭中万年不化的玄冰,没有一丝一毫的凡尘之气在其中,让人恍惚觉得这曲子并非出自凡人之手,而是从仙界传来的声音。
雯夏有些犹豫了,她不敢走进去,生怕打扰了里面的人。可是阮籍可不管这些,哈哈大笑着,摇摇晃晃跨步便走,“嵇康,吕安,向秀,我把巨源兄拉回来了。”
嵇康?竹林七贤里面的另一位又出现了!史书果然没有骗人,嵇康善于鼓琴,现下在竹林中弹琴之人,十有**便是嵇康。
“雯夏姑娘,我们进去吧。”山涛对雯夏道。
雯夏点点头,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听到那曲子,她更想要见一见这位山涛口中如同仙人一般的人物究竟是何模样。
竹林疏落有致,林间一条小道曲曲折折,雯夏跟着山涛,顺着这林中小道走了进去。林间还有一条小溪,汇集在一处聚成一个小小的池塘,溪水又从池子的另一边流走,池子里的水便终年都是活水。池里的水清澈见底,能看到里面有几尾红色鲤鱼嬉戏其中,偶有竹叶飘落到池中,荡起几许涟漪。
池边静坐着抚琴人,那人背对着雯夏,手指放在身前琴上弹奏着。他身侧半躺着一名蓝衫的男子,剑眉星目,俊朗中透着沉稳,英气里带点沧桑,那蓝衫男子微闭着双眼,似乎已经沉醉在乐曲中。
阮籍走到他们身侧,也随随便便坐下,伸手将那蓝衫男子手中的酒瓶抓过来喝了一口,身子向后一仰,便躺倒在地上。山涛也不说话,寻了一处地方坐下,静静听着琴声。
雯夏也想学着山涛的样子,在池塘边上找了一处凸起的石头,正准备坐上去,便听得琴声戛然而止。弹琴的人没有回头,只低声道:“林中有生人?”
雯夏心知这生人指的便是自己,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嘿嘿,这次巨源兄过时不至,便是因为这位姑娘。”阮籍不待山涛答话,便大笑道:“嵇康,怎么忽然停了?我还没听够呢!”
“我从来不为不解风韵的俗人奏曲。”嵇康抱琴站起,他身上一袭淡青色的衣衫,上面星星点点都是墨迹,却让人不觉得凌乱,就好像那竹林的魂魄落在他的身上,化作了墨迹。嵇康缓缓转身,青袍博带广袖蹁跹,他的眸光平静似水,淡漠的仿佛天边的云,一支竹枝簪子松松挽住他的长发,几许发丝盘桓在眉间,落在肩头。雯夏觉得此刻立在她面前的人如虚如幻,仿佛不是尘世间人物。
嵇康的看了看山涛,目光又落在雯夏身上。雯夏觉得注视自己的那道目光透出一股厌恶蔑视,不再像之前那样淡漠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
雯夏有些生气了,虽然她不是什么惊世才女,但是眼前这个家伙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啊?就好像她是什么惹人讨厌的东西一样。
“郡主怎么有空来我这个破竹林里?”嵇康又开口了,这一句倒是让雯夏半响没回过神来,“郡主?”嵇康叫她做郡主?难道这具身体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一名郡主么?“郡主大驾光临,在下诚惶诚恐。”嵇康虽然这样说,但是眼神中都是轻蔑。
雯夏虽然心中疑惑无以复加,但是此刻被人这般冷嘲热讽也动起气来,气鼓鼓的抬头瞪着嵇康。近距离的观察,雯夏才发现眼前这个惊世的才子才不过十六七岁模样,比山涛阮籍小着好多,只是他的仪容太过清雅高绝,让初见到他的人便倾倒于他的风姿,而注意不到他的年龄。
“我不是什么郡主,想必是先生认错人了。”雯夏平静的否定着。虽然她不明白郡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身份,但是猜也能猜出七八分来,八成是什么王公大臣之女,比公主稍微差一个档次。
雯夏可不想当什么郡主,就算身份再尊贵,但是一定会失去自由,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把握,也许最后还会为了什么家族利益而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这样的事情雯夏没少读过。反正现在也只有嵇康说她是郡主,山涛和阮籍并不认识她,只要抵死不认就好,这个世界上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她坚持不认,嵇康也没证据。
至于自己到底是不是郡主,以后再寻找机会慢慢弄清楚,却不急在这一时,太急反而会坏事。“雯夏不过是山野之女,并非嵇康先生口中所言郡主。”
嵇康冷冷的扫了一眼雯夏,却不再坚持,抱着琴从雯夏身旁走了过去。
“小康,在你眼中我也成了不解风雅的俗人了?”阮籍喝的半醉半醒,并没有注意到嵇康和雯夏的对话,犹自说道:“怎么不见向秀?吕安兄,向秀在哪里?”阮籍这句话却是对着那蓝衫男子所言。
那蓝衫男子倚着胳膊撑起半个身子,道:“小康要锻铁,向秀在为他鼓风点火呢!想必现在火候也差不多了。”
锻铁?雯夏看着那个摇摇远去潇洒爽朗的背影,实在没法将这个人与铁匠的形象拉在一起。
“走吧走吧,一起去看看。”阮籍呵呵的笑着站了起来,那唤作吕安的蓝衫男子也站了起来,跟随着嵇康向竹林深处走去。
雯夏还呆呆站在池边,心中翻到着“郡主”两个字。虽然她刚才已经决定当郡主还不如当普通人,但若她这具身体原来真的是郡主,恐怕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